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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天子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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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山下,孟兰问道:“太保,天子为何还不回来?”

“有凌寒在,无碍,”子汤说道,“太师,我家鱼书若是替寒留下子嗣,还请太师赐一个名。”

圣人赐名,这是福气,更是殊荣。赫天子之女女公子芷兰便是子丑赐名,邹固嫡长孙谦修也是子丑赐名。仿佛子丑能预料到身后事,果然他赐名的两个小辈一个有羞花之貌,一个有惊艳才学,又结了白头之好。

鱼书与公子寒已经订婚,假如天子门是迟早的事,成为国母也是迟早的事。如此,鱼书若是替公子寒留下子嗣也理所当然是嫡,子汤也跟着沾光。

孟兰随意应了声,他无暇顾及这些,倒是担忧赫天子的安危,毕竟那是在塞上莽原,是在邹固的地盘。

于是孟兰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子汤也只好跟随。孟兰是个文人,虽然骑得了马匹,却不擅长纵马。马蹄踏起草屑和尘土,跟在孟兰身后的子汤吃了一肚子的灰。

“太师,慢些,你又不精通骑术。”子汤喊道,又吃了好大一口灰。

孟兰轻轻叹了口气,他有幸和医圣蒲邈见过一面。蒲邈说疾病可察,人心难测;疾病可治,人心难医。

到底是个医圣,一席话不无道理,大黎五百零五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中山恐怕心已经不在大黎了。孟兰现在只能指望凌寒了,凌寒是公子枝的人,他信得过。

塞上莽原,赫天子尽情纵马,好不快活,抛去了三千烦恼,就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大黎赫公子一样,而不是赫天子。

身后只有凌寒一人跟随,其余侍卫都被远远甩开,毕竟千里雪是天下三大名马,马力岂是那些庸马比得的?人有庸人,马亦有庸马。

“天子,回去。”凌寒说道。他的言语很冷,并没有多少尊敬意味,更是带着不可辩驳的态度。

与蔻太后一般无二,赫天子调转马头望着凌寒,一脸凄楚。自己的母后蔻太后也是这般,她要代自己理政,赫天子允了;她要自己娶宋瑶,赫天子允了;她要自己册封宋瑶为国母,自己也允了;她要自己离公子寒为嫡,自己还是允了。

自己这一生,没有一件事是自己愿意去做的,什么大黎天子,什么天下共主,比起当年那个洛邑学宫的痴儿祭酒,自己还不如,一个痴儿天子。

赫天子一脸凄楚地盯着凌寒,凌寒依旧冷着脸,言语缓和了一些,说道:“再往前,危险。”

赫天子点头,懊恼地随凌寒往回走。赫天子走得很慢,他想让时间再走慢些,再好好看看这大黎山河风光。黎都,是深宫,也是樊笼,他呆腻了。

天边有黑云压过来,一片黑压压。凌寒冷眼瞥了瞥,一枪拍在千里雪身上,千里雪吃疼狂奔。赫天子紧紧抱着马脖子才不至于衰落下马,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弓马娴熟的大黎赫公子了,骑术,比起以往实在差得太远。

天边黑压压的黑云压了过来,竟然是大片骑兵,数量多到充斥着整片塞上莽原。

赫天子环顾四周,脸色煞白,自己大意了,又或者自己放纵过了头,终于引来了宋国骑兵。

骑兵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千里雪又被赫天子尽情纵马一回已经有些疲惫,步子也慢了些。

凌寒不紧不慢地跟着赫天子,喊道:“天子,一直跑,别回头。”

已经晚了,大批骑兵已经逼近,赫天子和凌寒二人在这数万骑兵面前太过于渺小,渺小到如同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都不要浪花,只要哈一口气就会被打翻。

骑兵距离两人不过数十步之遥,这不是后方的骑兵,而是从两侧掩杀过来的。马是胡塞马,刀是胡塞弯刀,人自然也是胡塞人。凌寒本以为是宋军,毕竟塞上莽原是宋骁的地盘,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胡塞人。

是谁已经无所谓,或者说毫无意义,如何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动荡时期骑兵已经成为了战场利器,可以奇袭后方,可以组成骑兵战阵冲杀,可以快速转移。兵家圣人施惠所著《战经》开篇便是“夫惟战事,五样为最,一为哀兵,二为良将,三为粮秣,四为刀柄,五为战马。”

战马,已经成为和兵将粮器并列的战事五大要素。

胡塞马匹占去天下半数,胡塞更是盛产良马。胡塞王卫秀的坐骑贪狼是胡塞马,赫天子的坐骑千里雪是胡塞马,甚至先前养在楚国郢都的野马王算起来也是胡塞马,毕竟孟焦与胡塞相邻。天下三大名马,都产自胡塞,足以见胡塞马的厉害之处。胡塞三代人能一统雍州不无胡塞铁骑的功劳,卫秀能在阳关屡次挫败宋军不无胡塞铁骑的功劳。

这一群胡塞铁骑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韩泽扬着手中凌寒枪喊道:“我身边这位是大黎天子。”

只有半句,没有下文,下文自然很明朗,这半句话也是警告。

胡塞铁骑围着两人欢呼,却始终没人出来答话。

“凌将军,不用管我,你冲杀出去,日后好好辅佐我儿。”赫天子平静地说道。

赫天子并不畏惧死亡,甚至有些期待,自己这被当成痴儿的一生本就没有多少值得留念的,值得留念的已经没了,已经化为了巴山一抔黄土。可惜自己却从未去巴山见她一面,这是唯一的遗憾。

几名胡塞铁骑缓缓上前,凌寒持枪上前,一枪凌厉胜过一枪,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胡塞铁骑尽数挑落下马。

“天子,有我在,还请天子安心驭马。”凌寒终于有空答话。他又一枪拍打在千里雪身上,然后跳到千里雪身上,与赫天子同乘。

千里雪横冲直撞,凌寒手持长枪一枪接连一枪,枪枪致命。

中山的侍卫终于赶到,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无一畏惧,都策马上来。虽然人数不多,但还是有点胆识,凌寒抡长枪一记横扫,又是三个胡塞铁骑倒地。

千里雪终于冲杀出敌阵,奈何身后追兵实在太多,如何也甩不掉,凌寒索性跳下马持枪冲杀而去。他忽然想起了后来听人描述的自己落水后江侯提剑杀入江城,也是一人独自闯万人军阵。

凌寒身上中了两刀,一刀伤在小腿,那是之前保护赫天子时受的伤;一刀伤在手臂。小腿的伤让他的步伐慢了些,手臂上的伤则让他少了两分力道。

那又如何?他照样持枪朝胡塞铁骑冲锋而去。都说胡塞铁骑冲阵天下第一,凌寒不信。闯阵天下第一的是枳国西境执圭巴闯,冲阵天下第一的是人间惊鸿客江望舒,第二是他凌寒。

孟兰和子汤领着数十侍卫正在狂奔,子汤指着天边小小的黑影说道:“那是千里雪。”

千里雪洁白胜雪,远远看着却漆黑如夜。

赫天子回到黎都时已经是五日之后,那日千里雪驮着他归来,他已经半死不活,身上还有四五道刀伤。

黎都乱了,赫天子一病不起,公子寒死在珏山。

医圣蒲邈赶来时已经过了小雪,距离赫天子受惊已经过了半月。这半月,自然是蔻太后代为理政。

蒲邈又一次被拒之门外,毕竟他除了医圣这一个响当当的名头之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庸医,还是天下第一庸医。先王死在他手里,老吴王乃素死在他手里,老中山王子匡也死在他手里。

蒲邈到底还是进宫了,这是赫天子的意思。

再说立冬之事,祭拜老太保子匡在情理之中,但围猎一事却是中山王子汤邀请的,赫天子纵马一事也是子汤请求的,所以子汤难辞其咎。不过念在中山国一向对大黎忠心耿耿的份上,蔻太后只拿走了子汤的太保之位,并未有其他惩罚。

中山王子汤最后一面是进宫去见了赫天子,然后和孟兰交代了一番话,再之后便落寞离去。

从此他不再是大黎太保,至于女儿鱼书,公子寒都死了鱼书又嫁给谁?

鱼书自然还是要嫁给公子寒,这也是蔻太后的意思,所以中山王是独自离去的。

“禀。”

“中山王子匡投水而死,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

一波未平再起一波,蔻太后还在忙着给公子寒下葬一事,又传来子汤死讯。

公子寒的葬礼在今日举行,蔻太后和宋瑶已经哭成了泪人,宋瑶就留下了这一个子嗣,还是被猛虎撕成碎片,连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只是一滩碎肉里的玉璧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宋瑶正捧着这块玉璧嚎啕大哭,连个囫囵人都见不到,丧子之痛,一个痛字,无法诠释她的苦楚。

“好了,该让寒儿入土为安了。”蔻太后拍着宋瑶的背安抚道。

宋瑶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玉璧下葬,寒儿没有一块完整的囫囵肉,只好用玉璧代替,立个衣冠冢。

“姑姑。”宋瑶趴在蔻太后怀里,声音已经嘶哑,喊出两个字已是不易。

“鱼书,过来送一程你的夫君。”蔻太后喊道。

鱼书被两个侍卫押过来,她没有哭,甚至还在放肆地笑。

蔻太后一掌扇在她脸上,呵斥道:“跪下。”

鱼书执拗地不肯跪,两个侍卫强行把她按倒在地。

“寒儿已经没了,你活着也是守活寡,这份苦,你受不了,下去陪他吧。”蔻太后悲悯地说道,直接宣判了鱼书的命运。

鱼书挣扎了两下,说道:“我有话要说。”

“说。”蔻太后说道。

“我有孩子了。”鱼书答道。

蔻太后大喜,亲自搀扶起鱼书,喊道:“传医官。”

就连半死不活的宋瑶也活了过来,呆呆地望着鱼书,喃喃道:“孩子,孩子。”

医官来了,把脉之后证实了鱼书有身孕,于是蔻太后又命人将鱼书送回王宫,毕竟外面风大。

“刘竟,你是寒儿的贴身侍卫,本该也殉葬的,今日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答得好,日后便是荣华富贵;答得不好。”蔻太后瞥了一眼墓穴中的几具尸体,又没了下文。

刘竟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寒儿与鱼书同房过?”蔻太后问道。

“禀,”刘竟身体颤颤巍巍,声音颤抖答道,“在中山的时候公子的确去找过鱼书,一夜未归。”

“好了,下去吧,再无第二次。”蔻太后说道。

刘竟千恩万谢。

王陵外,山之巅,有两人与五头斑斓大虎组成的奇怪组合正在俯视这一场大戏。

“我这祖母比当年还残忍。”

鱼书离去后他喊道:“虎子,走吧,可以放心了。”

王宫。

蒲邈叹了口气,拱手退了出来。

孟兰在面前等待,见到蒲邈退了出来,脸色不怎么好。虽然知晓结果,但孟兰还是问道:“医圣,如何?”

蒲邈摇摇头。

赫天子自从从中山归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昨日才醒了过来。本以为无碍,谁知晓医馆看后也是束手无策。好不容易等来了医圣蒲邈,若是蒲邈都无能为力还有谁能救赫天子?

“医圣,你不是有妙手回春之术吗?”孟兰跪地求道,“请医圣出手,请医圣出手。”

蒲邈连忙将孟兰搀扶起来,说道:“孟圣,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若是外伤,好治,但天子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破碎不堪了,恕在下无能为力。”

孟兰失魂落魄险些昏厥,蒲邈扶住他说道:“孟圣,在下告辞。”

“疾病可察,人心难测;疾病可治,人心难医。”蒲邈离去,再说了一句口头禅。

蒲邈走出王宫,弟子蒲音正在恭敬候着,一大一小离去。

“天子驾崩了。”这一声,自然是传遍了王城。

“天子驾崩了。”这一声,自然是传遍了黎都。

“天子驾崩了。”这一声,自然是传遍了兖州。

“天子驾崩了。”这一声,自然是传遍了天下九州、四海八荒。

“师傅,往哪儿走?”蒲音问道。

蒲邈歪歪斜斜坐在牛车上,说道:“往东,去问道山。”

“音,为师身上又多了一笔,恐怕这庸医之名已经洗不脱了。”蒲邈笑道。

“师傅不是说‘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天下唯医圣医死医活’吗?师傅还在乎这些?”蒲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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