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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亓官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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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舒离开峨眉的时候,带走了良妹,也留下了一个承诺。至于君仪,他说他要留下来,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侠客,这也是一个承诺。

江望舒也弄明白了伏白每年禾丰节前后都会出现在枳西,并保证以后不会再随意掳孩子。唯一的好消息是历年用来祭祀河神的童子还活着,江望舒舒了口气,活着就好。

立冬的时候,江望舒抵达枳西,把良妹交还给她的父母,然后在邵家酒坊沽了酒,顺便去了巴山草舍。

珏在杜若湖钓鱼,又换上了鹿皮裙和鹿皮靴。

江望舒没打扰这个痴儿,他祭拜过日覃伯贤、小翠还有杜若之后,悄然回到了江城。

“公子,江侯来过。”阿五像一个影子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也穿着崭新的鹿皮靴和鹿皮裙。

“他走了?”珏问道。

“走了。”阿五肯定地说。

“那就好,当一个好匪,没错的,”珏提竿,一尾漂亮的鲈鱼上钩,他平静地说,“阿五,今儿有鱼汤喝了。”

阿五接过鲈鱼,用草绳拴好,递给旁边的亓官庄,然后说道:“公子,该去沽酒了。”

“他是谁?”珏指着亓官庄问道。

“公子,我是亓官庄,”亓官庄答道,“我祖上是亓官。”

珏在前,阿五居中,亓官庄最后,三人踩着晚霜和落叶慢悠悠地走。珏勉强记住了山下有个地方叫兰埔,兰埔有家酒坊,酒坊有个丫头叫米妮。他在想另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到底多大了。

长期的苦力劳动和练刀练拳让他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合的成熟,但长一岁忘一岁、过一日忘一日的病让他都记不得自己多大了,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一次见到孟先生时还很小。

“阿五,你带我去我的家乡。”珏很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多大,但实在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不过阿五晓得。

“你在这里等,公子要去办点事。”阿五交代道。

亓官庄苦涩地点头,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被冷落,毕竟自己是个匪,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可能被他打劫过的人面前也不太妥当。

兰埔和枳西相隔不远,阿五打听过珏和玉牛有些关系,于是一路问路,找到了玉牛。

玉牛一言不发地开门,没有惊,也没有喜。他是一个沉默到极致的男人,沉默到一辈子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现在孑然一身。

“我记得没错的话,十四,虚岁十五,”玉牛望着已经高过自己的珏,用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和我家婵儿一样大。”

“婵儿是谁?”珏问了一个让玉牛措手不及的问题。

“是我的女儿。”玉牛过了许久才说出口。

告别玉牛,与亓官庄汇合,三人慢慢往兰埔走。

“阿五,多大可以讨媳妇?”珏问道。

“女子十五及笄,然后待嫁;男子十七及冠,然后代娶,有的地方是十六。”亓官庄恭敬回答。

“我们去别处吧,就不去兰埔了。”珏说道。

“好,”阿五答应过后把黑马缰绳递给亓官庄,吩咐道,“你去兰埔,要是问起来就说公子在江城。”

“小毛贼。”两人慢悠悠地往巴阳走,前面有人喝道。

阿五打量着来人,见到是黍离行宫那个女剑士,于是轻笑道:“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姜鱼儿美目怒视着阿五,她知道阿五是巴山的匪头子,但江侯下令不许擅自剿匪,况且她此行有不为公事,于是冷哼一声。

“你被逐出来了?”阿五还是轻笑,“还买了两尺布,是要急着做嫁衣?”

姜鱼儿气鼓鼓地拔剑,这个贼实在是轻浮。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舞刀弄剑做什么,就应该拿针绣花。”阿五本来沉默寡言,今儿忽然变得牙尖嘴利。

“阿五,你该讨媳妇了,”珏捂着嘴笑,“好了,走吧。”

阿五轻浮地朝姜鱼儿吹了个口哨,再跟上珏与姜鱼儿擦肩而过。

姜鱼儿气鼓鼓地策马沿着商道而行,有些后悔走旱路了。

“阿五,你认得?”珏免不了对阿五高看一眼。

阿五嘿嘿笑,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道:“公子当真不去兰埔?”

“不去,”珏嘀咕道,“我还没十五呐。”

“我让亓官庄去兰埔了,他现在是阿五最忠诚的狗,阿五是公子最忠诚的狗。”阿五说道。

“阿五是在说我是狗?”珏佯怒追逐着阿五,阿五连连求饶。

阿五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甘愿当这个痴儿的一条狗,是因为鹿肉、清粥和白露茶?还是因为上衣、鹿皮裙和草鞋?

阿五脑子笨,所以他也不深究,他只知道公子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条狗。

两人走得很慢,将近两人才抵达巴阳。

“公子,咱们有口福了,”阿五嘿嘿笑,“我问过了,布商卢布嫁女,是个熟人。”

“你又认得?”珏何止是对阿五高看一眼,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哪里认得,是公子认得,”阿五挤眉弄眼说道,“卢布女儿叫谷雨,好几次请公子去什么红泥小暖炉吃酒呢。”

“真有这回事?”珏认真想了想,无论是红泥小暖炉还是谷雨都毫无印象,苦着脸问,“我没去吧?”

“阿五可不知道。”阿五捂着嘴笑。

随手送了一点礼,两人在卢家吃得肚儿圆圆,可惜没见着新娘子。

酒足饭饱,阿五沽了酒,两人慢悠悠返回巴山草舍。

“公子,首领。”亓官庄守在草舍,见到阿五,目光有些躲闪。

“有事?”阿五冷眼盯着亓官庄。

阿五定下过规矩,不准打扰到公子。阿五很有手段,仲子之死把一众匪人唬得服服帖帖,自然没人敢来草舍。亓官庄出现在这儿,只因为他祖先是个亓官,他也有点手艺。

“丰老伯说已经裁好了嫁衣。”亓官庄恭敬说道。

“知道了,”阿五摆摆手,问道,“还有何事?”

亓官庄低头一言不发。

阿五一脚踹翻亓官庄,逃出短刀抵在他喉咙,冷声问:“还有呢?”

“首领,我们先回去。”亓官庄低声回答,像一只温顺的狗。

“公子,我先出去一趟。”阿五说道。

“好。”珏点头,他想到了姜米妮,那个和米酒一样让人心醉的丫头。

“还得再等两年呐。”珏一想到自己还要过两年才勉强成人就失落不已。心情极度郁闷,他走到杜若湖畔,一头扎进冰水里。

已经过了立冬,天气骤冷,阿五冷得连菜都不愿洗,珏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没心没肺。

第二天阿五又来了,亓官庄也在,还有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季子。

“公子。”阿五跪在地上,手上托着一匹红布。

事情要从那日三人下山说起。

珏和阿五去巴阳沽酒,路上偶遇姜鱼儿。至于亓官庄,他则去兰埔给姜米妮行及笄礼。

“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来。”行过及笄礼,米妮对着铜镜说。

“妮儿,等不及要离开爷爷了?”丰叔年正和亓官庄饮酒,他已经看开了,公子有情米妮有意,况且虽说珏与巴山匪不无勾结,但和江望舒关系也不浅,也算是个好人家。

“爷爷。”米妮娇嗔道,俏脸微红。

“爷爷嫁走了你两个姑姑,如今妮儿也有人家了,就差你姐姐了。”丰叔年说完,招呼亓官庄吃酒。他喝了不少,米妮及笄的日子高兴。算算日子鱼妮也该来了,不知道鱼妮在江城可有遇到好人家。

丰叔年一辈子引以为傲的有两件事,第一是他酿的酒,第二是他养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孙女。

“老丈,在下先告辞了。”亓官庄吃了不少酒,起身辞别。他的言行举止并不像个匪,毕竟祖上也阔错过。

“劳烦了,”丰叔年还礼,说道,“壮士若是遇见我家鱼妮,还请高抬贵手,和米妮有几分相似。”

“那是自然。”亓官庄点头。

“公子,我该死,我不该见色起意。”季子跪在地上颤抖如筛糠,他是真的怕了。

“季子,你真该死。”亓官庄想到回匪窝看到的一幕,绕是自己是个匪都觉得残忍。他再想到和丰叔年饮酒时老人家温情的话语,鼻子一酸。

不说姜鱼儿是官家人,单单是和丰叔年这一层身份便足够让季子死千百次了。

季子求饶不止,他恨自己不该见色起意,更不该痛下杀手。

珏接过阿五手里的红布,尽量去回想那个和米妮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可惜他连米妮的模样都记不太清,单单记得名字。

“我不杀你,”珏叹了口气,悲悯地对季子说,“好歹是条命,我下不了手。”

季子汗如豆大,他周身被捆缚着,点头如捣蒜。劫后余生,他对这位公子感激涕零,发誓要当一条最听话的狗。

“阿五,巴山还有狼吧。”珏问道。

季子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刚爬上岸,又坠入冰窟。

“公子,有狼,不太多了。”阿五如实答道。

“我在这等你,”珏倒了一碗酒,悲悯说道,“下辈子当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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