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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正经的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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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和阿五穿着暖烘烘的鹿皮靴慢慢走着,一直踱了两个时辰才看见草舍。

“公子,别动。”阿五止住步伐,他化作一棵树,悄然挪动,很快又化作珏的影子。

“阿五,”珏很认真地问,“怎么了?”

阿五咧开嘴笑,说道:“公子,我们怕是遇见匪了。”

半天的功夫,巴山草舍来了一窝新人,他们将草舍据为己有,煮食清粥,弄得一片狼藉。

珏提刀在前,阿五像一个影子紧紧跟随,最后是黑马,一狼一狗一马大摇大摆来到草舍。

三个神态各异但都写着一个匪字的汉子闻声出来,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陶碗舔食清粥。

“这是我的地盘,”珏很认真地指指脚下,说道,“我是一个匪。”

阿五依旧潜伏在附近,可能在草舍后面,可能在树后面,也可能在翁里。

“这匹马能卖些钱。”一个匪说。

“快看,”另一个匪指着珏的鹿皮靴说,“这种靴子很缓和。”

第三个匪放下手里的碗,打了个饱嗝,提刀砍向珏。

突如其来的袭击险些让珏失态,长期练刀、练拳的本能让他避开那一刀。

“我可以放你们走,甚至可以送你们一些米,”珏平复了一下颤动得厉害的心,说道,“前提是你们要保证不会再来。”

三个匪仿佛听见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两个捧腹大笑,提刀那个恶匪则收好刀,说道:“你说你是匪?”

珏很认真地点头,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个匪。

“你是不是对匪有什么误解?”一个匪问。

“真正的匪,从不承认自己是匪。”另一个匪附和道。

提刀那匪悲悯地望了一眼珏,说道:“既然你说你是匪,那我只好为民除害。”

话音落,他提刀再上,刀法没什么路数,胜在力气大。

珏的力气也不小,虽说虚岁只有十四,但无论是练拳还是去贩售货物都是苦力活,他现在全力一拳足以打断一颗碗口粗的树。

珏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个匪,匪就要有匪的骨气,所以江望舒数次示好他不为所动。

平心而论这是他遭遇第一次大战,他有些紧张,只一昧躲避,像一只笨拙的瘦狗。

阿五不知何时出来的,他提着一把稍长的刀,扎进这个匪的屁股。

后面围观的两个匪以为胜券在握,被突然出现的阿五吓了一跳。

“公子,你不要心软,像杀鹿子一样。”阿五抽刀,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两个看戏的匪如坠冰窟,阿五突然出现,不留余力的一刀实在震慑住了他们。

那个中刀的匪倒在地上,脸皮扭曲得像一块被肆意拨弄的兽皮,身躯扭曲得像一条蛇。

“你们走吧。”珏到底还是下不去手,他无法像杀一只鹿子一样朝人递出刀子,哪怕是一个匪。

匪有匪的骨气不假,匪也有匪的原则。无论是阿大阿二还是阿三阿四,甚至是阿五阿六都从未杀过人,顶多是饿急了才会下山去偷一只鸡,当然,阿大管这叫拿。

阿二的死很突兀,但却让珏懂了许多东西,比如拳头,不一定要用来欺压别人,还可以用来守护。

阿大的拳头就是用来守护,他的拳头很大,所以他第一个死。

阿三不会做下裳,但从未动过去抢下裳的念头,以至于匪窝许多年来都只穿上衣和草鞋。

阿四说过他要做不要米也不要肉都可以吃得肚儿圆圆的饭,阿四的刀只会杀鹿子切菜,也不会杀人。

阿六走得很快,珏很喜欢阿六,行千里路就要像阿六那样一刻不停,且随疾风前行。

“公子,身后亦须留心,有时候不能太心软。”阿五叹息一声。

原来阿五不只会藏在翁里,他还会隐匿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我知道。”珏觉得自然让阿五失望了,跑到杜若湖,一头扎进冰冷的湖水。

“公子,冷。”阿五站在岸边焦急呼唤。

珏从水里爬出来,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一片苍茫凄凉的莽原,凫水如瘦鱼,行走如瘦狗。

似狗似鱼。

狗是温顺的狼,狼是尚未教化的狗。

珏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匪,匪与人,便是狼与狗。

然而他只是一条瘦狗,把自己当成狼只是一厢情愿。

“阿五,我是不是不像一个合格的匪?”珏从水里爬出来,湿漉漉。只有凫水的时候,他像一条瘦鱼,不用在狼与狗之间相似但却对立的角色中挣扎。

“公子只管做自己,有阿五在。”阿五扭头便走。

珏在杜若湖钓鱼,他觉得自己很适合当个渔夫,坐了一夜也不觉得无趣,虽然一条鱼也没钓到。

过了三天阿五才回来,久到珏都险些忘了他。

“公子。”阿五只来得及喊一声,便倒在雪地上。

阿五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珏没问他干什么去了,阿五也没说。

日子照样平平淡淡,练刀,依旧是一招三式抽刀,出,归鞘;练拳,一拳,十拳,百拳,专挑碗口粗的树;思考天空、大地和谷子这个庞大、神秘且现实的问题;煮饭,煮茶,煮酒;做上衣,做鹿皮裙,编草鞋;隐匿,凫水,钓鱼;在草舍转圈,在巴山流连,偶尔也去一趟巴阳或者兰埔。

有一天阿五跌了一跤,刨开脚下枯叶,欣喜嚷道:“公子,抽芽了。”

珏正在练刀,阿五鬼叫一声把他就要触摸到的灵感吓跑了,他板着脸过来,表现出对种子破土漠不关心的态度认真查看后说道:“这是茶树。”

“公子怎么分辨得出来?”阿五追问道。

“是我埋下的种子,还有记号。”珏小心收拢枯叶把新苗埋住,继续去练刀。

因为綦人的大量涌入,再加上巴山三害的消失,巴山商道开始热闹起来。

其实也不能说巴山三害消失,毕竟巴山狼依旧盘亘在中坝,只是很少下山,连住在山腰的珏都很少见到。至于匪,珏和阿五不就是正经的匪么?

“阿五,我们是匪,对不对?”珏坐在高处望着商道上结队的行人,忽然问了一个让阿五措手不及的问题。

阿五像一棵树,又像珏的影子,他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匪这一个身份,于是挺憨羞地挠挠头说:“好像是。”

“匪是什么样子的,你给我讲讲?”珏饶有兴致地问。

阿五揪着衣角脸一红,说道:“公子,其实我们算不上正经的匪,一年也没开张几次,实在饿急了才铤而走险。”

“那从今天起我们做一正经的匪。”珏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阿五还还反应过来珏已经连跑带跳下山去了。

荆琦君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战场的狂风非但没有吹破她娇艳的脸蛋,反而平添了不少英气。蜀黎行宫重建之后她曾亲自来过枳西,想看看那个樊荼都惦记的剑胚子还在不在,不想扑了个空,那老农玉牛说玉婵随她姑父避难去了。

枳国在江望舒的庇护下重建了秩序,趁着开春,她特地再度赶来枳西,想看看那个叫玉婵的丫头有没有回来。

姓别婚姻,氏别贵贱;女子称姓,男子称氏;贵者有姓,食采邑者有氏,贱者无姓更无氏。

这是伯岐定下的规矩,贯穿了礼乐时代和霸主时代。动荡时代持续这一百年间人分三等九阶的秩序不复,许多下等人崛起,于是贱者也有了姓,只是第一条姓别婚姻,氏别贵贱依旧没变。

荆琦君只带了两位年轻的黍离行宫年轻剑士,一男一女,三人策马从江城来,现在正在巴山商道。

“宫主,那个玉婵你念叨多时了,三番两次来寻人,这排场可真够大。”女子叫姜鱼儿,綦国人,起先以为有趣自告奋勇随荆琦君而来,结果吃了一路苦有些埋怨。

“不去看爷爷了?”荆琦君答道。

“宫主,歇息一下吧。”那个男子说。

荆琦君眉梢一挑,尽量温和说道:“这点苦都吃不得,遇见楚人、蜀人又当如何?”

那男子不再做声,跟在最后面。

“站住,”珏跳出来,手里持刀拦住三人,尽量表现得凶狠一点,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荆琦君见过匪,日覃之虎走后一窝流民占据上坝时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她随江望舒前去剿灭,但匪窝已空,只留下七八具尸体。他见过匪,但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甚至有那么一些儒雅气息的匪,她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模样比起当年大变的年轻匪人,问道:“你是谁家的,在这里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阿五一直藏在暗中没有现身,他手里攥紧刀把,心里盘算着胜算。

黍离行宫那男子剑士叫吴诩,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下马提剑上前,想要略施惩戒。

阿五还是没动,珏见到吴诩提剑而来,收敛了松懈,提刀严阵以待。

荆琦君怕吴诩不知轻重伤了这少年郎,一剑止住吴诩的攻势,吴诩气呼呼地走远了一些。

“若不是宫主拦着你……”

吴诩一句话没说完,阿五现身在他背后,短刀低着他后心,冷声说道:“若不是有人拦着,你已经是具尸体了。”

荆琦君自问无论是在黍离行宫学剑还是沙场杀敌,自己的警觉提升了不少,但她没注意到阿五潜伏在何处,又如何悄无声息地现身。

珏和阿五都是没心没肺的角儿,珏没理会吴诩,他倒是觉得姜鱼儿有几分眼熟,生出捉弄之心问道:“何时嫁给我啊。”

姜鱼儿俏脸微红,别过头不再看珏。

“公子,你认错人了。”阿五松开吴诩,苦着脸说。

珏也觉得确实失态,于是让到一边摆手让三人走。

荆琦君并没在意这场闹剧,阿五的一声“公子”更加打消了他的疑惑,于是三人继续前行。

“真扫兴,连个瘦羊也没见着,”珏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忽然感慨一句,“当个匪真难。”

“公子,是你心太软,”阿五苦着脸嚷道,“老人家你下不去手,妇孺你也下不去手,遇见娇滴滴的姑娘还是下不去手。”

今天一共有五拨人路过,第一拨是荆琦君三人,珏放过了;第二拨是一个来寻亲的老人家,珏也放过了;第三拨是一家祖孙三代,珏又放过了;第四拨是一个摔伤的樵夫,珏依旧放过了;最后一拨是刚过去的一个商队,碍于人太多珏没敢动手。

“无趣,收工。”珏背着手回巴山草舍,阿五不紧不慢地跟着。想当一个正经的匪,第一天便以失败告终。

“阿五,阿五。”珏在杜若湖钓了一尾肥硕的鱼儿,这是他第一次钓到鱼,惊喜地像个孩子。

阿五面无表情出现在湖畔,表示他对白天打劫行为很不满。

“阿五生气了?”珏故意绷着脸说,“阿五不吃鱼肉了?”

“想。”阿五馋得直流口水,毛手毛脚结果鱼,用草绳穿过鱼鳃。

“阿五,你说这个湖里为什么有鱼?”珏发出了灵魂拷问,杜若湖水源是巴山的溪流,是没有鱼的,单单杜若湖有鱼就很奇怪了。

阿五想了想,答道:“因为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鱼。”

珏被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呛得哑口无声,钓鱼的兴致也没了,只好返回草舍。

“阿五,今儿那个姑娘真好看。”珏忽然想起姜鱼儿,于是说道。

“是好看,”阿五自然知道珏说的谁,他想了想又说,“公子,她可不能嫁给你。”

“凭什么?”珏有些生气。

“因为咱们没钱。”阿五摊开手,苦笑着回答。

“得想办法搞钱了,”珏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又问,“阿五,我好像认识她。”

阿五杀鱼去了,今晚有夜宵吃,还是鲜嫩的鱼汤。虽然当不了正经的匪,但这样的小日子还真不错。

“阿五,你有没有听?”珏气鼓鼓地照过来,问道,“我是不是见过她?”

阿五摇头。

见到阿五都摇头了,珏只好做罢,他在想怎么去搞钱,还有一个正经匪的基本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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