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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凄惶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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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号称斧头神的黑脸汉子走向前,周围的汉子也把木棍铁棍亮了出来,有几个人手中还亮出几柄明晃晃的砍刀。

斧汉子左手一把拉住书礼的袖口,想往旁边一带,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书礼却纹丝不动。

他动了恼,右手一挥就是一拳朝书礼的腰眼打过去,快要打到他腰上时,斧汉子窃喜,这是他的必杀拳,以前和别人打架来这么一下,疼得他们半天都直不起腰。

这瘦和尚应该交代在这了!他高兴起来。

突然,他只觉得拳头一紧,手臂一阵凉意袭来,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断了一截,滚在了地下,他瞬间痛得嗷嗷大叫。

不过这斧汉子倒是有一股狠劲,趁着手臂断去剧痛带来的一股麻木还未消退,他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肠,猛地挥起右手一巴掌甩过去,想给书礼甩个大嘴巴子,一巴掌拍死他。

但是,他的巴掌还没挥出去,一股寒意再度袭来,他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撤回了自己剩下的这只手,像是噩梦惊醒,瞪大了血红的双眼,一个趔趄,向后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外面跟着斧汉子的人逼了上来,有人去把他的手臂按住,不让他失血而亡,其他人看着书礼,早就吓破了胆,只是瞪着眼睛,脚却像扎了根,压根不敢动弹。

院子里,周围的汉子顿时一阵骚动,十几人各自提起木棍铁条,不管不顾地冲向火猴等人。书礼见状,把青蛇往上一抛,青蛇剑锋向上,悬浮在几丈高空,随着书礼手掐剑诀,大量的青色符文发着荧光散发出来,刹那间形成一个莹绿色的保护罩,把所有人,连同大叔大婶一起笼罩,保护起来。

虽然书礼的性格阴厉,但是经过这些年佛经的开悟,多少沾染了佛门的慈悲之气,即便他此时只要一个呼吸,便能将他们置之死地,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要是放在他遁入空门之前,在书家执行曲革令的任务时,别说断他们一臂,恐怕此时早已是尸体满院了。

那十几个汉子才毫不领情,一起动手,猛敲荧光保护罩,仗着一把力气,乱劈乱砍。但这保护罩青色荧光流转,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那叫二哥的顿时大怒,从边上的手下拿过自己的狼牙棒,狼牙棒发着淡淡银白光芒,一看就是有修炼者用法术神通加持过了。

只见他双手把狼牙棒举过头顶,使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劈,银白光芒瞬间炸开,威能冲击扩散,青色保护罩居然一阵晃动。

见此,书礼神色依然十分淡漠,但周围的汉子大喜过望,纷纷再次举着木棍铁棍来敲打保护罩。

书礼还待有所动作,但此时火猴长吸一口气,猛地往外一吐,轰的一声,一条身长几丈的赤红色火龙成型,双目喷火,绕着火猴转动。

火猴心意一动,突然龙头望天长啸一声,龙身晃动,直冲向人群,龙身游曳,一阵混乱搅动。

霎时,周围的汉子一个个被点着了衣裳,火烧屁股,或仓皇奔出院子跑向河边,或四处打滚,掀起一阵阵尘土,四处飞扬,整个院子乱作一团。

火龙见使命完成,回到火猴身旁,身体缓缓消散,化作灵气被火猴吸入体内。

“都给我回来!起来!怕什么,我们有青萍寺的师父们做靠山,给我起来杀了他们!”

二哥提着狼牙棒在那里喝骂,那黑脸斧汉子捧着那只断手近前,脸色极其难看,抖着嘴唇颤声说道:“二,二哥,他们也是修炼者,我们打不过,还是走吧!”

二哥满脸横肉,脸上的油光映照着众人衣裳上的火光,眼神一闪,冷哼地一声,收起狼牙棒对着受伤的兄弟一挥,叫一声“走!”拔腿便冲到院门口。

“慢着!”火猴长身一跃,挡在他们身前。

“你想干什么!”那二哥眼神凶狠。

火猴淡淡道:“赔礼道歉,并且要赔偿大叔大婶的牲口。”

“哼!”二哥满脸不屑:“他们本来就是僧祗户,租着青萍寺的田地,年年纳贡交税,天经地义!”

那大叔大婶颤巍巍站起来,抖着双手,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和青萍寺的师父说好,五年才交一次贡粮,今年才第四年,还没有到时间。”

“那是以前!原本你们两个儿子,和我们一样是青萍寺的佛图户,五年纳一次粮,是青萍寺师父们给你们的恩赐,是佛祖施舍给你们的福缘。

“可你们两个儿子,不但不知恩图报,在青萍寺孝敬师父,居然还想不开,跑去当兵卒了!那就是不知好歹!还想免田税?!做梦!”二哥愤愤不平地说。

大叔大婶没了话,想必他们儿子前去当兵的事,他们也是知晓的。

“当兵又怎么样!这世道当兵从戎,保家卫国,难道不是好事吗?你们居然敢来欺负兵户,也不怕官府来找你们算账!?”秀姑扶着大叔大婶,气愤说道。

“官府来又怎么样!?”二哥扬起头,得意洋洋:“大武国的佛道寺院,向来‘寸绢不输官府,升米不进公仓’,他们租种的本来就是属于青萍寺的田地,官府来了也管不着,不就几头畜生嘛,再多杀几头,也没什么!”

火猴一脚踹飞那二哥,那二哥啪地一声摔出去,躺在地上在那里哼哼,爬不起来,其他手下赶忙去扶。

“我不管!”秀姑放开大叔大婶,走到火猴旁边,伸开手挡住院门,脸色执拗:“你们今天不赔偿,就休想出这个门!”

一风一个侧步,和她并肩而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人。

那二哥好不容爬起来,和黑脸汉子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几个铜币,扔到大叔面前,就想起身走。

“不够!”秀姑斩钉截铁。其实她也不太懂大武国的武丰币到底价值几何,但是她就想让他们多付一点代价。

那二哥脸上横肉抖了抖,从怀中摸出一枚金色的武丰币,十分不舍地扔到大叔前面地上。

“走!”他们终于狼狈逃出院门。

其他人一看,纷纷抖落着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跟了上去。

跑出不远,那二哥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们记着,今天大爷先放过你们,你们最好别从青萍镇过,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火猴等人没有搭理,过去帮大叔大婶清理院子。

大叔大婶连忙罢手,制止道:“感谢各位师父的搭救之恩,哪里还敢劳烦你们做这些小事,这里污秽,还请师父们不要沾了脏气。”一边晃晃悠悠地活动开身子,准备打扫院子。

“没事,我们不怕,何况我们借宿一晚,别无回报,也是应该的。”火猴在寺里也经常在后厨干杂活,之前还帮一风和秀姑杀过鱼,即便是出家人避讳的血腥,对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但是大叔两人执意不肯,大叔年纪尚佳,恢复了心绪和身体后,干活很麻利,一会就把杀死的牲畜移到一边整理好。

而大婶忙着端着水冲洗院子,两人配合默契,有条不紊,一时也插不进手。只是看他们边看着那些牲口,边长吁短叹,有几份感伤。

待他们整理好,天色已黑。

一风和师兄们一起在大叔大婶的房内胡乱吃完晚饭,几人回到住处,准备安歇。

火猴、书礼和一风挤在一张床上,三人身材均匀,尚不嫌挤,但是一风怎么也睡不着。

“二师兄。”一风唤道。

“怎么了,一风。”火猴闭着眼睛。

“今天他们说的青萍寺,是在哪里?”

“就在青萍镇上,我每次去采买寺里物资,都需要经过他们那里,青萍寺是青萍镇最大的佛寺,香火旺盛,每天来添香添油祈福的人非常多,如果是逢年过节更加是拥挤不堪。

“听说以前的寺门是木头的,后来被挤烂过好几次,现在换成铁门了,连门槛都是铁的,但磨得溜光滑,中间还踩下去了一截,香火好得很。”

“那青萍寺里的师父香火钱,应该有很多吧,为什么还要来欺负大叔大婶他们呢?”一风还有疑惑。

火猴枕着手臂想了一会,说道:“我听说青萍寺被县令赏赐了很多良田,又有各路的乡绅富豪为求福报,也为青萍寺添置了许多田地。

“但是,青萍寺的出家人,都不会亲自动手耕种,于是便租赁给田地附近的农家,定时收租,称作僧祗户。

“到了年底,寺里的僧人租金收不过来,于是在交租较多,又很积极纳粮的僧祗户中招了一些人,称作佛图户。给这些佛图户的家里纳粮纳税的优惠,或者给予月钱,让他们帮着寺庙收租。

“因为农家耕种,看天吃饭,有丰年就有荒年。交不上租的时候,佛图户就会想尽替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帮寺庙里收取租粮,保证寺庙的财收,不然他们的好处也就飞走了。”

一风睁着眼睛看着茅屋顶,说道:“可是,如果有农家确实遇到灾荒,种不出粮食,自己吃都不够,怎么还能交租粮田税呢?”

火猴道:“佛图户们可不管这么多,交不出租,很可能就要用农家人自己的田地抵,自己的田地抵完了,就用牲口抵,牲口没有了,就用农具抵,农具都没有了,那就拆房卖瓦片,甚至听说还有卖儿卖女的。没办法,佛图户和寺庙催逼得太紧,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可活下去,却总有人活不下去。”

一风喃喃道:“不是的,我总觉得出家人不应该这样做......”

“如果交给当地乡绅地主来收,结果不还是一样的吗?”火猴没有多想,随口道。

一风沉默了半晌,扭动着身体,躁动不安。

火猴闭着眼摸着一风的小脑袋拍了拍,道:“好了,不要想了,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月光从茅屋的木窗里投射到几人身上,淡淡月光如同毯子一般盖住三人,可一风却感到一阵新来的寒意,比月光还冷。

书礼歪着头,眼睛望着窗外银灰色的月亮。

他出身书香世家,从小的教育是匡扶天下,经世济国,懂的道理也比他们两人多,他能够觉察出,这种事态的发展继续下去,大武国恐怕会有乱事发生。

这种事态,甚至超过了他十几年前在栖凤城看到的那副景象,栖凤城中的人落魄困顿,同样是人间凋零百态,但至少还能够勉强糊口,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凄惶,还不至于典卖儿女,家破人亡。

可是现在仅凭青萍镇的这一小地方,他便感觉出世道的凄惶。

火猴所说的,并非特例,而是普遍如此。在寺庙和佛图户无情的催逼下,已经有人家破人亡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没有他们在,这农家夫妻一时想不开,或与佛图户死拼,或伤心欲绝,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他从书家下山,立志要寻求道路,匡扶天下,拯救苍生。

可偏偏眼前的这一户农家,眨眼间失去了农家最珍贵的牲口,以后很可能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耕地拉车运货,很可能粮食收不回来,交不了租,再继续被佛图户催逼,他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他能怎么办呢?

匡扶天下,不过是他心中遥远的梦想,他在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刚下山梦想被现实击碎的那种失魂落魄。

被他亲手所杀的书安的影子,如同此前的无数次那样,混入了他的脑海。

是啊,匡扶天下,天下为何?他连自己的师弟拯救不了!

他曾想去入仕,想去当兵,想去改变这一种人间仓惶的百态,可他一想到父亲提到的,朝廷的各种腐败乱象,和书家千年来的隐世规训,他就心灰意冷,此刻束手无策,何谈匡扶天下?

可笑。

但他总觉得有一条路,可以改变这种局面,并且十分奇怪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条路,或许就在一风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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