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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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樵出国了,娄梨和也坐上了去往九联圩的火车。

有意无意之下,两人都无人送行。

去往九联圩的火车都是慢车,摇摇摆摆,日晒煎熬。

车上人很少,一排三个座位,娄梨和只花了一张坐票的钱,包了整个车厢。

火车像个蹒跚的老人家,晃晃荡荡地,慢慢悠悠地背手踱步,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不算短,需要花点心思消磨时间。

娄梨和向来很有办法,她将书摆在桌子上,一直看一直看,看累了,就扭头看看外面的风景,一路向南,明显可见的是风景如画,市区的高楼大厦被丢在背后,眼前的是大片的油菜花,金黄金黄。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花田。

不知途经哪里,窗外突然飘起雨,绵绵不绝,细细不断,拍过空气,穿过帘布,细细疏疏,总不能多,却不肯无。

飘进来的雨,洇湿了书页,娄梨和抬手拉上了窗子。

此时车身一震,看来是停在了一处途径站,娄梨和听到外面一阵吵闹,车门一开很多人陆陆续续走进来。

娄梨和听到他们大声的聊天。

“严导还挺有先见之明,找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个地方上站我看谁能来堵咱们!”

“什么堵咱们!你丫太瞧得起自己了!”

“就是,那些小姑娘堵得都是新凉!”

这些人手里大包小包的,看标志都是些摄影器材。

“这鬼天气,居然一直下雨!还好我的器材包防水!”

“嘿!卢子,你看!这节车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啊!”

“你开心个鬼啊!”一个年轻的声音满是不满,“一看这就知道咱们去的是个什么鬼地方,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吧,深山老林里面,我差点死在那些个虫子的嘴里啊!”

“放心吧,严子禺那家伙说了,这次一定比上次的环境好!”被称为卢子的青年哈哈一笑,调侃着安抚大家。

“也就你信他,等到了九联圩你可别跟我哭啊。”

···

九联圩,这些人也去九联圩?娄梨和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都是些青年人,个个都黑黑的,背心的边界偶尔随着放东西的动作露出一点白白的皮肤,看来这黑都是晒的。

这群人里有个人显得很不同,最后一个走进车厢,即便不是走在这样黑的像炭一样的一群人里,他也可以说是白的发光,手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手提包,不像其他人背着大件小件的器材。

这个人,娄梨和是认识的,傅锡的表弟,著名的影帝,季新凉。

这个人,是娄梨和为数不多讨厌的人之一。

一眼都不想多看。

娄梨和低下头来,带上了耳机。

···

一踏进车厢,季新凉就看到了娄梨和,他很意外:她什么时候回国的?

当初他们同在陵北大学医学系,是同专业的学姐学弟的关系,何况那时候无人不识娄梨和,才大二的她参加科研项目拿到了全国一等奖,医学生里的翘楚,无人不晓。

拿到奖学金的同时,她也得到了出国留学的机会,所以一年后她就去了D国,最近一次的消息是三年前她在D国的一个专利投入市场,赚的碰满钵满。

季新凉对娄梨和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她的优秀,还因为他知道娄梨和的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娄梨和在大学里一直在进行心理治疗,季新凉不知道她的病症是什么,但是就她的行为处事来看,大概和自闭一类的脱不了干系。

季新凉收回目光,和大家坐在一起,严子禺那个家伙在车站把大家丢下来就跑了,所以此时并不在车厢里,大家都是一路走来的朋友,所以对他的吐槽源源不断。

“卢子,你知不知道严导是去干嘛了?”

“你这就不地道了,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严子禺那个家伙肯定是去接他的心上人,温晓妆了呗!”

“严子禺那家伙,对温晓妆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啊,我看咱们兄弟这条路不好走。”

“怎么,温晓妆看不上严子禺?不会吧?子禺虽然没什么背景,但是他本身就是背景啊,他这个年纪,能有他这样成就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啊,温晓妆还真是心比天高啊。”

“你懂什么,据我所知,温晓妆是温家的孩子。温家,知道吗?”

温家,陵北温家,谁人不知?餐饮界的霸主。

“不对吧,我听说温家的家主温宇好像没有结婚啊。”

“他没有结婚,但是他亲口说温晓妆是他的女儿,他都开口了,谁还会去探寻他有没有结婚,这年头,未婚生子的多的去了。”

“哇,亿万家产从天而降啊!”

“你想的太简单了,温宇可不是什么老古董,什么都讲究继承,他的遗嘱早就公布了,他死了以后财产全部捐赠孤儿院,温晓妆可拿不到什么钱。”

“全部?真是个狠人,这年头有点钱谁还不想着赶紧塞进孩子的口袋里,就怕迟了一秒就没了。”

“谁知道呢,有钱人的脑子总是和我们不一样的。”

身为有钱人的季新凉一言不发,身为世家人,他知道这些话其实差不多都是事实,温宇的确没有结婚,温晓妆也的确非他亲生。可他对这个领养的孩子视若珍宝,竭尽全力为她打算,散尽家财是因为温晓妆对于继承没有兴趣,至于说分文不留那是个笑话,温宇正当年,只要没有意外,还有好几十年的命,几十年的时间足够护温晓妆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这是一个父亲能为女儿做的最好的计划:跟着她,扶着她,陪着她,看着她,直到她走到她想要去的地方,然后挥挥手,离开她。

季新凉在心底很佩服这个温宇的,一人之力打下江山,堪称丈夫,更难能可贵的是,拿得起放得下,万贯家财在手为了女儿也能毫无留恋放弃,可称大丈夫了。他季新凉之所以能够在这里,那是因为家族里不缺一个他,但是温家最是缺人,他竟也愿意护住这个毫不相干的孩子小小的心愿。

···

世事各有人判,季新凉的心思,别人不知道,别人的话他也无意矫正。

他所坐之处,正好可以看到埋头看书的娄梨和,她还是老样子,看得见书,看不见人,想当年就连学生会长都曾对她倾心,却不想这个人木头的程度不是一点半点,竟然直言拒绝了,理由是:很忙,要看书。至今季新凉想起那个臭屁的学生会会长吃瘪的样子都觉得非常滑稽可笑。

···

距离目的地还有半天的时间,季新凉穿过车厢去打水正经过娄梨和的身边,想着怎么也有点关系,想着打声招呼,却没想到走到跟前,娄梨和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分明就是不想理他,季新凉莫名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只能匆匆离开。

等回到座位上,喝点水冷静了几分钟,这郁闷的感觉才减去几分,不过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女人,说起来他们可不只是普通前后辈的关系,他的表哥傅锡曾经是娄梨和的导生,对娄梨和的帮助颇多,娄梨和也是知道自己和傅锡的关系,怎么倒是恩将仇报起来?

娄梨和当然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对季新凉有些私人恩怨,当年在学校里季新凉误打误撞知道了她心理治疗的事情,让她耿耿于怀,虽说后来发现这小子嘴挺紧,却也依然让她有些反感。

下一站,又上来一个人,正是姗姗来迟的严子禺。

他擦了把汗,一屁股坐在了季新凉的对面,“热死老子了!”

季新凉看着他满头大汗,问道:“温晓妆接到了?”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严子禺的脸上瞬间开出一朵花,“接到了接到了。”

恋爱中的男人真的很招人恨,就连季新凉都忍不住腹诽,尤其他刚刚还被一个女人漠视,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严子禺对于季新凉的心情有所体察,却不明所以,开口询问,季新凉也是打岔不回答。

一路无碍,夜间,车厢里每个人都找了地方睡下,但是灯亮着,季新凉透过座椅的间隙看到另一头的娄梨和依然埋首苦读,仿若不知天黑。

季新凉扭过头,胳膊挡住眼睛,沉沉睡去。

···

早晨,诸人是在广播声中醒来的。

九联圩到了。

最后一站,所有人都要下车。所有人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季新凉看到娄梨和顶着黑眼圈打盹,心想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铁打的。

车门打开,大家下车。

季新凉走在最后,他看到娄梨和悠悠醒来,从容不迫地拿起行李从车厢的另一头离开。

“新凉!车子等着了!快点!”

“来了!”

严子禺在喊自己,季新凉转身离开了车厢。

···

九联圩的夏天很美,娄梨和却无心欣赏,她是个神经外科医生,这个地方太小,根本不会有她的用武之地,她不得不担心这半年的支援会让她技艺生疏。

站在医院的门前,娄梨和又叹了口气,墙皮剥脱的门楼上,是红漆刷的五个字:九联圩医院。其中第三个字和最后一个字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了。

这就是娄梨和要支援的医院,不,应该说只是个小诊所,因为即使加上她,这家医院一共三个大夫,两个护士,一名药剂师。

这是一个,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医院。

娄梨和来到宿舍,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潮湿的味道,领着她的是医院的院长,或者说,所长。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条件比较差,”这个白发老人家恳切地搓搓手,“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会帮你办好的。”

娄梨和连忙摇头,“这里很好了,您太客气。”

老人离开后,娄梨和开始整理行李,说是整理,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整理的,几本书,几件衣服而已。

···

另一头,季新凉几人也住进了拍摄基地安排的宿舍。

不得不说,严子禺这次下了不少功夫,和上次的艰苦拍摄条件不同,这次居然是两人间的宿舍,当看到这样的条件,所有人都欢喜地成双结对地住进了宿舍,最后的结果是,季新凉和严子禺同一间房···

季新凉看着面前呵呵傻笑的严子禺,冷冷说道:“约法三章:不准不洗澡,不准不洗袜子。”

“打住!打住!打住!”严子禺连忙打断,“为了晓妆,我早就改了这些臭毛病好么?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季新凉满脸质疑,嘴里说道:“姑且信你一回。”

···

世界的齿轮毫不停留,无论有多少的相遇和分离,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季新凉开始了拍摄,娄梨和也开始了工作,至于明樵也到了D国的家中。

“堂哥,我回来了。”

明樵在书房见到了堂哥明惜。

“看来求婚失败了?”明惜淡淡一笑,刚毅的面庞线条柔和,看得出是个外冷内柔的男人。

“嗯,”明樵叹了口气,“真是丢脸,还好爷爷他们不知道。”

“好男儿何患无妻,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明惜道。

“大哥,你和大嫂青梅竹马,感情一帆风顺,没尝过这种被拒绝的难堪,你不懂啊,”明樵摆摆手,“我先去休息啦,研究所让我明天就去上班了。”

“去吧。”,明惜摆摆手,并未挽留。

···

九联圩医院在夏季有规定的体检时间,专门为周围的民众们体检服务。娄梨和恰好赶上,所以上班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繁忙的工作,抽血,量血压,测血糖,医生和护士们忙得团团转。

往年大家每到这个季节就要到晚上九点才能下班,过来支援的大夫多半不愿意加班,到点就走人,但是娄梨和倒是毫无怨言地跟着所有人忙到了夜间。

几天下来,大家都对娄梨和有了不错的评价,对她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娄大夫,变成了“梨和。”

“院长,这个孩子和以前那些来混时间的大夫还真是不一样,话不多,动作利索,挺不错的,您今年是从哪里申请的名额?”下班后,医院里年纪稍长的李大夫和院长闲聊,随口夸了娄梨和几句。

九联圩地方偏,管理的人也不多,所以每次只能申请一个支援名额,但是每年夏天的体检是最忙的时候,那些过来支援的大夫不少都是抱着休假的态度来这里的,哪里愿意加班,更不要说什么尽心尽力了。

院长笑了:“这个孩子的确不错。”

护士长走进诊室,正好听到这句话,笑道:“院长,是在说这个娄大夫吗?”

“可不,就是说这个孩子呢,年纪轻轻的,心眼实在。”

护士长道:“我看这个孩子技术很不错,我当了护士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大夫哪个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基层的大夫,眼高手低的,这个孩子不仅技术好,勤快又虚心,可惜只是来支援的。”

院长笑道:“怎么,你还惦记着留下这个姑娘当儿媳妇?”

“我当然是一百个愿意,”护士长摆摆手“不过啊,我可不做断人前程的事情,九联圩是个好地方,但是这个孩子前途无量,咱们这庙太小。”

听到这里,院长也是点点头,“这次,我一定向季颉那个家伙好好说两句,让这个孩子以后一帆风顺。”

谁会想到,九联圩这个偏远的地方,一个破落的小诊所的院长会和陵北第一医院院长季颉是旧识呢?

院长说的这句话分量是很重的,护士长和李大夫对视一笑,院长这是被之前的那些大夫气到了啊。

娄梨和不知道这些,她累习惯了,这样的强度并不会让她疲乏。晚上她看完了书,关上灯,看到前面的医院内还灯火通明,想了想,锁上门离开了宿舍。

她去了哪里呢?

自然是回了医院。

这个医院的人,年纪都不小,白天繁忙,晚上值夜班的怕是会受不了,她是最年轻的一个,理应去帮帮忙的。

来到夜班室,娄梨和看到昏昏欲睡的院长正撑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尽管她已经放轻脚步,院长依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定睛一看:“嗯?梨和?怎么还没休息?”

娄梨和走过去扶着站起身的院长:“今天怎么您亲自值夜班?”

院长摆了摆手,“大家都累了,我让大家都回去休息,今天晚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我就来坐坐。”

“我扶您去后面的值班床休息,后半夜我来盯着,您放心。”

院长看着娄梨和冷冷的脸,笑道:“孩子,你为什么在说这种关心的话还要这样冷冷的?若是换成别人,可不会领情的,你这样以后会吃大亏的。”

娄梨和一愣,道:“领情的领情,不领情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傻孩子。”院长拍了拍娄梨和的肩,“我自己去休息,你辛苦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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