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老何，用清晰到如同一字一顿的咬字，问道：“跟我说说，你冒着暴露的风险，想要救的那个家伙是谁？”
老何在少年目光的注视下，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寒意，低下头，不敢与少年对视。
“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普通人，只是属下这么多年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身为钟家人，你应该明白，幻术最大的忌讳是什么？”
少年抬起手，抚摸着先前被凌素捏过的脸颊，看向老何的眼神，一瞬间像是化作了两把锐利的刀锋。
“也许只是巧合？”老何似是察觉到少年眼神的变化，有些迟疑道。
“巧合啊……知道为什么幻术师在帝国中普遍都是身居高位吗？”
少年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一个轻扬的弧度，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老何，不等老何回答，已经自顾自说道：
“每一个成功的幻术师，都拥有着超出常人的强大心力，想要在一个幻术师面前耍小动作，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码头上时，你想救的那小子在你喊他名字时，眼神有过一刹那的异样，随后在我们下船前后，他又多次比较过船的吃水线，再加上他有意地打断你的话，还指引你关注那个不该出现在码头的青年人，现在，你还认为，那小子碰我身体是巧合？”
“啪”的一声，少年打开了不知从何处拿出的折扇，一层氤氲的幽蓝色光团在扇面上环绕。
“当然，这也有我尽可能保留心力，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幻术留了太多破绽的原因，但是现在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扇起，灯灭！
在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在烛火残留的最后一点光火中，老何只来得及看见，少年的身体如同幽魂一样瞬移般冲到他近前。
巨大的冲击力猛然轰击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挟裹着，朝着身后的墙壁撞去，只听一声闷响，墙壁被轰穿。
然后，本就不堪的窝棚，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轰然倒塌，尘埃弥漫开去。
……
码头上，前一刻还畏畏缩缩的少年，下一刻那精致的脸上如同被流水洗过，带走了少年所有的恐惧与惊慌。
明明是自下而上的仰望，却偏偏给人高高在上，像那至高王座上帝王蔑视小丑的戏谑之感。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像一个卑微低贱的奴隶一样跪地求饶呢？”
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的声调里，那漫天肆虐的风暴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刹那的停滞。
少年骤然的变化让李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刹那，不知为何，李荣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极其不安的预感。
只是，看着眼下的情况，明明只要自己稍稍挥动一下手臂，就能让少年身首异处，李荣怎么也想不出那种不安的可能。
一定是这小子在故弄玄虚！
连李荣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一刻他已经下意识回避了少年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
李荣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淡定从容，残忍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少年身上游走，仿佛在思考从什么地方，或者是从哪个角度来终结少年的生命。
“尚未来得及上任的城主阁下，到了这个境地，这种拙劣的计谋就没有必要使出来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是该好好想想，黄泉路上，如何去安抚那些无法安息的冤魂。”
李荣眼中厉色一闪，握住剑柄的手背瞬间暴起青筋。
“你错了！”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如同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般大喊了一句。
长剑猛然一滞，不过依旧在少年的脖子上割开一道狭长的细口。
少年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像是小孩子做了一件自以为了不起的大事，却无法得到大人们认可，满是委屈，又有些挫败感，却固执地如同宣告般大喊着：“你说错了，我并不是尚未继任的城主……”
说到这里，少年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气愤，但更多的是坚定，仿佛是在誓约天地长存的古早真理似地紧盯着李荣的双眼：“东肇城从来都只属于一个姓氏，而那个姓氏现在的主人，是我钟无忌，东肇城城主，我一直都是！”
李荣握着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突然爆发的少年镇住了一般。
只是如果现在有第三个人出现在两人之间，就会看到二人的眼眸都完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神，乍一看，就像两座没有生机的雕像。
突然，李荣的眼角有了细微的抽动，随着时间推移，他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得狰狞，沙哑而低沉呜咽声从他喉咙间挤出，终于，随着一声剧烈的吸气声，李荣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闪光，毫无阻塞地从钟无忌的脖颈间掠过。
而他自己也像是虚脱了一般朝后方瘫坐了下去，环绕在他周身的清辉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微弱的烛火，一副下一刻就会被吹灭的样子。
李荣用近乎贪婪的程度大口吞吸着空气，哪怕是已经虚脱到无法站立，他也不曾松开握住剑柄的手，目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因为他清楚，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战斗。
钟无忌无头的身体就倒在李荣不到一米的位置，而他的头颅却是因为鲜血喷溅的冲击，落到了数丈之外，诡异的是，没有丝毫保护的头颅，在这恐怖的风暴中，居然安安稳稳的落在地上，那能掀动千斤巨石的狂风，竟然连这头颅的几根发丝都无法吹动。
甚至，那头颅正面对着李荣的面孔上，分明露着一个嘲讽的笑容。
“幻术最大的忌讳就是本体被敌人发现，你觉得身为大周帝国第一幻术家族的族长，我会在面对敌人时，将本体置于敌人的刀锋下吗？”
……
水底，屏障前。
“不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而是我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码头上那些人……必死的结局。”凌素微微带了几分晦涩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幕墙，眼底深处不禁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思绪。
“为什么？”白汐芷突然觉得凌素好陌生，第一次，她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呵，还能是为什么，这个世道从来不是它表面所显示的那样平和。”
凌素的语气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巨大嘲讽，他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下一刻，他的语气骤然严肃了起来：“他们来了。”
凌素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幕墙，在那幕墙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波动时，他一把拉住身后的白汐芷，低喝一声：“走！”
下一刻，两人便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撞入那巨大的幕墙之中，刹那间化为消融在火光里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