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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双姝巨赌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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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铛的一声,有一物撞在剑上,那把剑落在地上,再看时,林绩身边多了一年轻人,众人见这人浓眉大眼,白面红颜,甚是俊秀,至于他是如何过来的,竟没一个人看清楚。

这人自然是王嘉遇了,他在人群中观望,本以为有了那两封书信,这件深仇大恨自然迎刃而解,自己不必露面,以免和江湖豪杰生了嫌隙,哪知曹宇泽竟然这般无耻,把两封信给撕了,这下可把林绩逼得无可奈何,就要横剑自刎,王嘉遇眼看自己再想不挺身而出,已不能够了,于是随手掏出一枚硬币打落林绩的长剑,跟着纵身而前,朗声说道:“不归太岁虽然不能来了,就由他的传人和闺女来给众位做个和事佬吧。”

在座众人年纪稍大的,都听过不归太岁孟兼非的名头,知道他是墨攻派的人,武功极高,行事神出鬼没,但是近来十几年,忽然不见踪迹,传言都说已经去世,哪知这时突然冒出了个传人和闺女,众人心里都是凛然一惊。

林美茹又惊又喜,低声对林绩道:“父亲,就是他!”林绩定了定神,一打量,见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禁满腹狐疑,微微摇头。

赵颖丽尖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墨攻派的人吗?孟兼非让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王嘉遇微感不悦:“你我虽然年纪相仿,不过我可比你长了一辈,怎么如此无礼!”当下不动声色,道:“在下姓王,孟大侠虽然算是我的师父,但是在下却不是墨攻派的。今日有机缘拜见各位前辈英雄,甚是荣幸。”说着向众人抱拳行礼。

临峡王府众人见他刚才救了王爷性命,都一起躬身还礼,蔡子苏带来的人只有悟深大师等少数端严守礼之人拱了拱手,其余人众看他年轻,谁来理会他。

赵颖丽又喝问:“你不是墨攻派的?那你是什么门派的?”

王嘉遇心想:“我是兰陵派的,是你的师叔。”脸上却默然不语。

赵颖丽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不知道孟兼非的威名,更不知道当年墨攻派的厉害了,她性子急躁,高声骂道:“怎么?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帮会的弟子?”

孟逸然早瞧不惯她这副嚣张跋扈的气势,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赵颖丽大怒,喝道:“小妮子无礼!”突然欺近,挺剑朝着孟逸然小腹刺去,剑势劲急,正是“云水剑法”的必杀技之一,有名头叫作“彗星飞坠”,孟逸然哪里躲得开?

王嘉遇当然认识这招,登时大怒,心想:“逸然跟你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你不问好歹,一上来竟然痛下杀手,就要制她于死地,实在太狠辣!”侧身挡在孟逸然前面,左手画一个圈,右手食中二指倏地从圈子里伸出,点中赵颖丽右手“神门穴”,赵颖丽右手一麻,手中长剑已被王嘉遇踏在地下。这一招乃是墨攻派的百结掌法,大厅上无人认识,众人看他后发先至,只一招就拿下这位横蛮的“俏罗刹”,都暗暗叫好,啧啧称奇。

赵颖丽跟着师娘、师兄纵横江湖多年,哪里吃过这等亏,当下大怒,用力来抽剑,却如同铸就一般纹丝不动,王嘉遇恨她歹毒无礼,要教训她一番,当下左掌直击她的面门,这一掌分寸拿捏的极佳,意在将她逼退,果然赵颖丽撒手跳开,王嘉遇全身不动,脚下运起山岸功,一声响亮,将那柄长剑给震断了。

这下众人都惊诧万分,他若是伸脚踏断长剑,那么毫不稀奇,在场许多人都能办到,但是他这般全身不动就震断长剑,显然内力浑厚无比,眼见他不过二十来岁,怎么能练到这般精纯的内功?

唐晨升见师妹受挫,便要上前动手,曹宇泽见王嘉遇内力深厚、招式怪异,当即伸手拉住,低声道:“等一下动手,且听听看他胡说些什么。”

王嘉遇高声道:“蔡二爷的兄长蔡子秦当年行为不端,见色起意,是林王爷路见不平,误杀致死,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师父孟大侠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曾告诉我,当年有两封信言明此事,他也曾陪同林王爷同去仙都山拜见梧桐真人,呈上这两封信,梧桐真人知道前因后果,便不再追究了。嘿,就是这两封信了。”说着向地上的书信碎片一指,又道:“曹兄,你看了之后,明知事情原委,却将这两封信扯得粉碎,不知有何用意?”

林绩听他说的丝毫不错,心中大喜,这才信他真是孟兼非的弟子,激动地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曹宇泽冷笑道:“这是捏造的假信,官府的人,尔虞我诈那是惯用伎俩,不扯碎了难道还让他来欺骗众位豪杰不成?”王嘉遇道:“信中内容,我师父跟我说的清清楚楚,现在虽然被你扯碎了,这位大师和这位好汉是看过的。”转身向悟深大师和姚京华拱手道:“现在我就把这封信的内容说一遍,是真是假,二位就可分辨了。”

悟深大师和姚京华见过他的身法、内力,都不敢轻视,道:“好,王公子请说。”

王嘉遇对蔡子苏道:“蔡二爷,令兄已经去世多年,逝者为大,重提旧事,未免不大光彩,到底要不要我说?”蔡子苏本已心虚,但给他这么当众挤兑,总不能求他不要当众说出信中内容吧,一时张皇失措,额上青筋根根凸起,终于叫道:“我相信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这封信是假的,你说吧。”王嘉遇对孟逸然道:“好,二妹,那两封信中的内容,你都说出来吧。”

孟逸然曾在旅社看过两封信,虽然不能说过目不忘,却也记得清清楚楚,当下先把孙通判的谢函念了出来,她语音清脆,口齿伶俐,一字一句,在场人人听得分明,念到紧要关节,她忍不住又自行加上几句讽刺刻薄的言语,把蔡子秦狠狠损一番。她只念了十几句,众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念到一半,蔡子苏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住口!你这小妮子是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多嘴?”

孟逸然还未回答,曹宇泽冷冷道:“这小妮子多半是临峡王府的侍女,要么就是邀请来的托儿,他们自然事先串通好的,又有什么稀奇?”

蔡子苏对王嘉遇道:“你刚才说是孟兼非的弟子,他派你来分说明白的,谁知道是真是假?”王嘉遇道:“你要怎样才相信?”

蔡子苏长剑一摆,道:“江湖上传闻孟兼非武功极高,你如果真是孟兼非的弟子,想来武功也不弱了,你只要胜过我的长剑,我就信了。”在他心里,其实早已有七八分相信书信是真的,否则各位同门师兄绝不会袖手不理,反有人劝他不可鲁莽,但是此时越辩越丑,不如动武,自忖已经得到仙都派真传,将王嘉遇打得狼狈万状应该没问题,那么这个小妮子念的信就没人信了,他此时倒把杀林绩报仇的事搁在一边了,眼前大事,无论如何要护住已故兄长和仙都派的声名。

王嘉遇暗想:“在场都是成名人物,我若一味客气,必然难以折服他们,便难以帮林王爷排忧解难了,还需得动武。”于是坐了下来,笑道:“就你这几下子,也敢来叫阵!可笑你受人利用,尚且不悟,可叹啊可叹。”

蔡子苏怒道:“我受什么人利用!你敢不敢比武?休要胡搅蛮缠,如果不敢,快给我滚出去!”

王嘉遇刚才一招击败赵颖丽,人人对他十分忌惮,否则他这般年轻,早有人上来把他撵出去了,怎容得他这般旁若无人?

王嘉遇又道:“久闻仙都派剑法精微奥妙,今日正好见识领教。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胜了,你跟临峡王的过节只好从此不提,你若再事后寻报复,这里的武林人物,可都是公证人。”

蔡子苏怒道:“这个自然,悟深大师、姚大哥都是见证!要是你输了呢?”王嘉遇道:“我向你磕头赔罪,再去尊兄灵位磕头,这里的事,我自然也不配多管了。”

蔡子苏道:“好,来吧!”长剑一振,剑身嗡嗡作响,众人都齐声喝彩,这一剑果然功力不浅。蔡子苏十分得意,心想:若不在你身上留下几个记号,也不能显示我仙都派剑法的威名。

王嘉遇笑道:“仙都派的灵宝拳法、上清剑法都是博大精深的武功,只不过这些太过精奥,蔡子苏的资质多半还领悟不了,只有一套两人剑法,想来他是练熟了的。”蔡子苏暗想:“这话不错。”

原来蔡子苏的师父梧桐真人性格刚强,于仙都派历代相传、以轻灵见长的灵宝拳、上清剑造诣不高,他最得意的武功是一套自创的两人剑法,曾向孟兼非提及,而《墨攻遗籍》里面详细记载了仙都派的各路武功及破法,于两人剑法曾详加论述。

王嘉遇料想他们掌门人既然专精于此,蔡子苏于这路剑法也必擅长,说到此处,注视着他的神情,心想:“果然被我说中了。”又道:“其实这路剑法在我眼里,嘿嘿,却也不值一提,现在我就教你几招破法……”

说到这里,人群里忽然纵出一名青年道人,叫道:“好哇!两人剑法不值一提!我倒要瞧瞧你怎生破法!”刷的一剑,疾向王嘉遇脸上刺来。

王嘉遇向左避开,跃到大厅中央,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一双筷子,道:“请教道长法号。”那青年道人道:“贫道道号子轩,是仙都派第十三代弟子,是蔡师兄的师弟。”王嘉遇道:“那再好也没有了,你既然也是梧桐真人的弟子,想必也会两人剑法,那么咱们来较量较量。”

子轩大怒,向蔡子苏打个招呼,二人双剑齐出,风声劲急,向王嘉遇刺来。王嘉遇身形一晃,从双剑夹缝里钻了过去,子轩和蔡子苏挥剑一攻一守,逊捷异常。

孟逸然忽然叫道:“住手!我有话说。”蔡子苏和子轩收剑当胸,蔡子苏右手执剑,左手拈诀,子轩左手执剑,右手拈诀,两人已站成“两人剑法”的起手式。孟逸然道:“王公子只答应跟蔡二爷一人比武,你这个小道士怎么一起上了?”

子轩双眼一翻,道:“你这个小姑娘不打自招,摆明了是外行人。谁不知道两人剑法是两个人一起使的?你是孟大侠的女儿,难道他不知道?”

孟逸然脸上一红,难以回答,只好给他东拉西扯:“原来仙都派跟人打架,必须要两个人一起上啊。倘若道士你落了单,岂不是非要快马加鞭回到仙都山去,邀请一位同门师兄弟,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这才两个人打人家一个人?人家若是不让你走,定要单打独斗,你又怎么办?”

王嘉遇道:“两人剑法乃是暗藏两仪之道,阴阳生克变化,乃是攻守一体的上乘剑术。本领差的人固然要两人同使,才能发挥其中威力,功夫到家的人,嘿嘿,当然是一个人使的。难道尊师这么高的武功,他也不会一人使用吗?”

蔡子苏和子轩对望一眼,均想:“可没见过师父一个人使过,不过这小伙子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孟逸然听了大喜,道:“王公子和蔡二爷本来就是比武定输赢,既然你们两位齐上,那么赌的彩头又得加一些了。”蔡子苏道:“怎么说?”孟逸然道:“要是你们输了,除了永远不得再来南京生事外,你在四方城的那所大宅子,也得输给我们!”蔡子苏心想:“不妨答应了,两人剑法天下无敌,反正顷刻间就能获胜。”便道:“就是这样!你要一起上来二对二也成,免得说我们以大欺小、以多胜少。”孟逸然笑道:“赌场上以小压大、战场上以少胜多也是常事,可见你也太没有见识。仙都,仙都,牛皮吹得嘟嘟嘟。”蔡子苏大怒,叫道:“若是姓王的给我伤了,又输些什么?”

林绩道:“蔡二爷,你这所宅子值多少钱?”蔡子苏道:“这所别墅是我上个月重金买来的,花了四千三百多万,房子虽然旧了,地方却是宽敞。”林绩点头,对女儿嘱咐几句,林美茹进了内室,拿了一个包裹出来。

林绩道:“王公子为老夫出力,老夫感激不尽,这里有五千万的支票,要是王公子双拳难敌四手,这些钱就请蔡二爷拿去吧,另外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蔡二爷再来找我算吧。不过这场仗算是好朋友比武切磋,需要点到为止。”他料想王嘉遇难以抵敌,实在不愿意他为了自己的事受到损伤。

碧海巨鲸姚京华性子豪爽,最爱赌博,看他们都下注,登时赌性大发,叫道:“这话不错,只比输赢,不决生死,我看好蔡二哥!”从身边摸出两只金元宝来,往桌上一丢,叫道:“我是赌三对一,这里有三百两金子,谁敢拿一百两来跟我赌一赌?”他叫了几声,没人答应。

众人见王嘉遇年纪轻轻,怎么是仙都派两位高手的对手?虽然以一赌三,甚是占便宜,却没人敢去下注。

林美茹挺身而出,道:“姚老大,我跟你赌。”除下腕上一只宝石镯子,往桌上一放。众人见镯子上的宝石在烛光下灿然耀眼,显然十分贵重。姚京华为盗多年,十分识货,笑道:“郡主,你这只镯子值得三百两金子,说好以三赌一,我可不能欺负你,我再加六百两。”他手下人又捧上四只金元宝来。

姚京华笑道:“若是你赢了,这六只金元宝便算是我送你将来出嫁的份子钱。”孟逸然听到“出嫁”二字,向林美茹瞪了一眼,登时心中老大的不自在,显然姚京华觉得林美茹肯用重金为王嘉遇下注,是看上了他了。

赵颖丽忽然把半截断剑往桌上一扔,厉声叫道:“我赌这把剑!”她这把长剑是师娘所赐,在众人争闹时候,她已经将两截断剑捡起来了。

孟逸然道:“一把断剑,谁会要啊?”旁人也觉奇怪。赵颖丽忽然厉声叫道:“我也是以三赌一。要是姓王的侥幸胜了,你就拿这半截剑在我身上戳三个窟窿;要是他输了,我就在你身上戳一个窟窿。你敢吗?”

孟逸然笑笑不答。

赵颖丽瞪着众人道:“临峡王镇守南京多年,外头都说兵强马壮,我原以为总有几个响当当的角色,没想到都是些娘们儿不如的东西。”忽然林美茹叫道:“好,我跟你赌了!”临峡王府里武士有四五人同时站出:“郡主,让我来跟她赌。”林美茹道:“不用,我来赌。”赵颖丽冷笑道:“好,大家都是公证人。”

姚京华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海盗,生性又嗜赌如命,但是对这项赌赛却有些不忍目睹,劝道:“两位姑娘,要赌博嘛,就赌一些胭脂什么的吧,何必认真呢?”林美茹道:“俏罗刹斩了我家柳司翰师傅的一条手臂,回头我要把她两条手臂都砍下来。”姚京华叹了口气,知道再难相劝。

曹宇泽冷冷笑道:“看来小郡主对这位姓王的公子倒也一往情深,先是为他赌下重金,现在又宁愿为了他赌上一条性命。”林美茹脸上一红,道:“你敢不敢赌?”

孟逸然听了曹宇泽的话,不由一愣,顿时火冒三丈,道:“我跟你这个白花蛇赌!”曹宇泽道:“赌什么?”孟逸然道:“我也是以三赌一。他输了,我当场叫你三声爷爷。他要是赢了,你叫我一声小姑奶奶就够了,算便宜你。”众人不禁好笑。曹宇泽怒道:“谁跟你胡闹?我这里等着呢,要是他侥幸赢了,我还要领教呢。”孟逸然道:“如此说来,你单人独剑,比仙都派两人两剑的两人剑法还要厉害?”曹宇泽道:“我是兰陵派的,他们是仙都派的,各有各的绝招,你别想挑拨离间。”

子轩真人听他们说个没完没了,心头焦躁,叫道:“别说啦!小子,看招。”挺剑向王嘉遇刺去,蔡子苏跟着踏上,剑走偏锋,只见仙都派一俗一道,两名弟子,一人左手剑,一人右手剑,按着易经六十四卦的卦象,双剑纵横,白光闪动,剑招生生灭灭,消消长长,隐隐有风雷之势。

王嘉遇看过《墨攻遗籍》,早知道两人剑法虽然变化繁复、凌厉狠辣,其实颇有破绽,真实威力还及不上仙都派原有的上清剑法,尽管蔡子苏和子轩攻势严厉、守势严密,王嘉遇在两人剑光中穿梭来去,潇洒自如,他的轻功可比孟兼非高得多了,又掌握了孟兼非的破敌要诀,自然有恃无恐。蔡子苏和子轩双剑如疾风骤雨,却始终刺不到他分毫,就好像二人出剑故意避开王嘉遇一般,旁人越看越奇。

姚京华对悟深大师道:“这年轻人的轻功的确了得,大师,你看他是哪一派的?似乎不像是墨攻派的。”悟深大师道:“后辈之中,如此人才,也算十分难得了。”曹宇泽和赵颖丽却暗暗担心,赵颖丽叫道:“你就是躲来躲去,不敢真打,那算什么比武了!”

蔡子苏杀得性起,剑走中宫,笔直向王嘉遇胸前刺去,子轩同时一招,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两人夹攻,要叫他无处可避,王嘉遇叫一声:“好一招‘良马既闻,丽服有辉’!”突然欺身直进,在剑底钻过,蔡子苏剑交左手,舞起一团剑花,子轩跟着右手出剑,刷刷刷,直刺王嘉遇下盘,王嘉遇叫道:“这一招是‘左揽繁弱,右接忘归’。”他右手牵动蔡子苏的长剑,不住抖动,叫道:“下一招你使‘风驰电逝’!”同时左手带动子轩的长剑,往上一撩,叫道:“你使‘蹑景追飞’!”只见蔡子苏长剑被他牵动,快速异常,果然是一招“风驰电逝”,子轩的长剑跟着往前疾刺,便是一招“蹑景追飞”了。这样一来,倒像是师父传授弟子剑法,哪里还像是生死相搏?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悟深大师一凛,对姚京华道:“这年轻人用的好像是‘星屑旋转功’,正是墨攻派的武功。”

正说着,王嘉遇突然矮身,左肩微挺,撞在蔡子苏的左腕,他只使了三成力,蔡子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子轩大惊,刷刷刷连环三剑,奋力来救护师兄,王嘉遇见招拆招,笑道:“小道士的这招‘一剑化三清’着实不赖。”蔡子苏得师弟援手,这才站定,骂道:“小杂种,敢出怪招撞人!”

王嘉遇这次出手,本来只求排解纠纷,并不想得罪江湖好汉,更不愿跟人结仇,这时听蔡子苏口出污言,辱及先人,不禁大怒,暗想:今日若不露两手上乘武功,将你们二人当场碾压,这件事也难以轻易了结,这件事若不了结,待会儿处置奸贼嵇霆杰时候,恐怕你们也不肯服气!

这时,蔡子苏和子轩两人左右盘旋,双剑使得沉稳狠辣,又把王嘉遇裹在垓心,王嘉遇只随剑进退,笑道:“两人剑法本身就有破绽,你二人功力又不到家,怎能伤我?姚老大、曹大侠、赵女侠,你们今天可要折本啦。”

孟逸然见王嘉遇对付二人,游刃有余,不禁释然,笑道:“大哥,有人陪你捉迷藏玩,却没人陪我玩,我不如写一篇文章,也免得无聊。”

王嘉遇闪开子轩刺来的一剑,笑问:“好啊,题目叫什么呢?”孟逸然道:“就叫‘逍遥游侠戏仙都二徒’。”王嘉遇笑道:“题目不错,文章必也不差。”

孟逸然笑道:“夫宝刀宝剑者,诚杀人之利器也;而仙都徒弟者,乃蠢材之不可教也……”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孟逸然继续道:“吾乃逍遥游侠、墨攻传人;尔唯执迷不悟,顽抗滋生。四方君子停杯观斗,老三奸贼忧心暗生。剑法有两人之名,千招万招,尽是下乘;赌博以豪宅为注,一输再输,叫人伤魂。仙都二徒手忙脚乱,不觉半入死门;逍遥游侠无可奈何,唯有击倒两人!”

王嘉遇突然转身,左手食中二指迎面直取蔡子苏双目,逼退蔡子苏数步,运起山岸功,避开剑刃,从剑背处拿定子轩的长剑,叫道:“撒手!”子轩持剑不稳,长剑被王嘉遇夹手夺去,子轩右掌一空,左腿立刻扫出,要败中取胜,王嘉遇双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避开了这一腿,右手抓住剑背,将剑柄对着蔡子苏左手“曲池穴”一打,蔡子苏手臂一麻,剑已脱手,被王嘉遇伸左手夺过去。

万俊对悟深大师道:“大师,这年轻人似乎不光会墨攻派的武功,还会武当派的‘梯云纵’!”

王嘉遇抡起双剑,手腕一振,道:“你们没见过一人使出‘两人剑法’,这就留神看清楚了!”

只见他双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一招一式,果然与两人剑法毫无二致,剑招繁复,变化多端,蔡子苏和子轩刚才分别使出来,在场人人亲眼所见,此时见他一人双剑竟然包含仙都派两大弟子的上乘剑招,可见他的武功比蔡子苏、子轩高出何止数倍,人人相顾骇然。

王嘉遇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魄,两人剑法六十四招使完,只听他一声大喝,双剑脱手而出,插入屋顶横梁,直没入柄。这一招“天外飞龙”却是颜谷峰的绝招。王嘉遇垂手退开,厅上顿时鸦雀无声,过了许久,这才喝彩四起,鼓掌如雷。

孟逸然大喜:“哈哈,有人要叫我姑奶奶啦!”

姚京华笑道:“小郡主,你赢啦,请收下吧。”随手把金元宝一推。林美茹谢了,道:“姚老大,我借花献佛,代你赏了人吧。”高声叫道:“这里九百两金子,是姚老大跟我闹着玩的彩头,各位远道而来,临峡王府招待不周,十分惭愧,各位前辈带来的随从、弟子,每人都领一些,当作劳碌费吧,明天我派人送到各位住处去。”

众人见不伤人命,化解了这场恩怨,而临峡王府处置的也很得当,都很欣慰,只是蔡子苏和子轩遭此大败,未免脸上无光。

林绩道:“老夫当年在黑道上谋生活,性子急躁,做事鲁莽,伤了蔡二爷的兄长,实在抱歉,现在当着各位英雄,向蔡二爷谢罪。美茹,你给蔡二爷行个礼。”林美茹便磕下头去。

蔡子苏有言在先,江湖好汉说一是一,自己若是反悔,邀来的朋友们未必肯再帮助,这王公子武功如此高强,自己可万万不是对手,而且看了那两封信,心中也知道曲在己方,不如乘此收手,便道:“小郡主休要如此,小人承受不起。”忙也跪下。

林绩扶起蔡子苏和女儿,道:“蔡二爷宽宏大量,既往不咎,老夫感激不尽。至于赌豪宅的话,想来这位孟小姐也是一句笑话,不必再提,老夫明天马上给王公子和孟小姐另外置办一所别墅就是了。”

孟逸然道:“那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赌桌上说出的话怎么能反悔不算?”

众人都是一愣,心想:临峡王既然答应另外置办别墅,所买的房子定然比蔡子苏的豪宅更好,何必定要扫人颜面?

林绩笑道:“孟小姐,你们两位的恩情,老夫是永远记得的,老夫在玄武门处有座园子,在南京也算有点名气,就送给你啦。”

孟逸然道:“这位蔡二爷刚才要杀你报仇,你也对他说,别杀我啦,我另外送一个人给你杀,这个人在南京也算有点名气,就送给你啦。他肯不肯啊?”

林绩被她几句抢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只有苦笑,转头对女儿道:“孟小姐既然喜欢蔡二爷的别墅,你差人把五千万的屋价,回头给蔡二爷送过去。”

蔡子苏道:“罢了,罢了,我还要什么银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跟王爷您的冤仇就此一笔勾销,小人明日就回到乡下,再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四方城的房子,二位拿去吧。”团团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好朋友远来相助,只恨兄弟不争气,学艺不精,累得各位白跑一趟,兄弟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

王嘉遇见他说得爽快,也觉刚才出手过意不去,向二人一躬到地,道:“在下多有得罪,大是不该。”跟着跃起身来,拔下梁上双剑,横托在手,还给了二人。蔡子苏和子轩还了礼,道:“王公子武功高强,我们就算再练十年,也不是你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又向林绩躬身行了礼:“多多叨扰,这就告辞了。”林绩也还了礼。

众人正要散去,孟逸然叫道:“且慢!那半截剑的赌博还没算清楚呢!”林美茹见父亲脱却大难,心里喜不自胜,哪愿再多生事端,忙拉着孟逸然道:“姐姐,请到内堂奉茶,这些事不必提啦。”孟逸然道:“还有一个小子没叫我姑奶奶呢,这可不能不提!”

曹宇泽本来见王嘉遇力挫仙都派两大高手,不愿向他滋事,但孟逸然一而再的向他叫嚣,再也忍耐不住,指着王嘉遇道:“你是什么人?口口声声说是孟兼非的弟子,刚才双剑插梁,这一招叫‘天外飞龙’,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快说!”王嘉遇笑道:“偷学?我还要偷学?”赵颖丽骂道:“呸!偷学武功,江湖大忌,你还抵赖,更加不要脸!”曹宇泽冷冷道:“你说不是偷学,那么是谁教你的这一招?”王嘉遇还未回答,万俊道:“你那一招‘梯云纵’使得着实不赖,莫非你是武当派的?”王嘉遇道:“也不是,我是兰陵派的。”

赵颖丽一听此言,跨上一步,冷笑道:“你这人刚才打着孟兼非的名头招摇撞骗,旁人不知道你的来历,也没人见过墨攻派的怪招,只好任由你胡说八道。好啊,现在又吹起兰陵派的啦!你可知姑奶奶是哪一派的?嘿嘿,真是假李鬼遇上真李逵,我们三个正是兰陵派的。”

王嘉遇道:“刚才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我是孟大侠的传人,是他这位千金的朋友,却不是墨攻派的人。至于你们三个,我早知道是兰陵派的,咱们正是一家人。”

三人中唐晨升较为持重,道:“朱师伯的门人我全认得,可没公子你在内啊,赵师妹,你可听说朱师伯最近新收了什么徒弟吗?”赵颖丽冷笑道:“朱师伯眼界何等高,怎么会收这等招摇撞骗之徒?”她因为被王嘉遇震断长剑,恼怒异常,出言越来越是难听。

王嘉遇不动声色,道:“不错,大师哥眼界的确很高。”

三人听他称朱柏任为“大师哥”,都吃了一惊,唐晨升问道:“你叫谁大师哥?”

王嘉遇道:“我的师父姓颜,名讳上‘谷’下‘峰’,江湖人称‘云水禅心’,你们的朱师伯正是我的大师哥。”

曹宇泽听王嘉遇自称是兰陵派门人,本也有一二分相信,猜想他或许是带艺投师,最近拜在师伯朱柏任门下的,这时听他说是师祖的弟子,那显然是信口胡吹,心想师祖素来行踪飘忽,自己作为‘独火霹雳’张明正的开山大弟子,也不过只见过他三面,师父张明正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小子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的多,居然来冒充自己小师叔,真是大胆狂妄之极。当下冷冷道:“这么说来,阁下是我的师叔了?”

王嘉遇道:“我可也不敢认三位做师侄。”

曹宇泽听他言语中意存嘲讽,道:“莫非小侄辱没了兰陵派的门楣吗?师叔大人,哈哈,你也教训教训我们三位师侄吧。”曹宇泽年纪已近四十,这么一说,众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王嘉遇正色道:“若是二师哥在这里,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教训你们。”

曹宇泽勃然大怒,嗖得一声,拔剑出鞘,骂道:“浑小子,还敢胡说八道!”

林绩见事情本已平息,现在为了枝节小事,又起争端,很是焦急,忙道:“这位王公子开开玩笑,曹大侠不必动怒,来来来,咱们大家喝一杯。”他言下之意,显然也不信王嘉遇是他们的师叔。

曹宇泽朗声道:“浑小子,你便是磕头要认我做师叔,我白花蛇还不见得答应呢!”这边孟逸然叫道:“喂,白花蛇,你先叫我一声姑奶奶吧,赌输了想赖账,是不是?”

王嘉遇道:“二妹,我在跟他们说正事,休要胡闹。”又对曹宇泽道:“二师哥我还没拜见过,你们三位又比我年长,按理说我的确不配做师叔。不过你们三位这次行事,却实在是太不该了。二师哥知道了,只怕要大大的生气。”

曹宇泽双眉倒竖,仰天大笑,心中愤怒已极,喝道:“你这小子真教训起人来啦!倒要请教,我们三人什么地方做错了?朋友有事,难道不该拔刀相助吗?”

王嘉遇森然道:“咱们高祖师爷传下十二大戒,上到掌教师尊,下到门人弟子,务当凛遵,第三条、第五条、第六条、第十一条是什么?”

曹宇泽一愣,还未回答,赵颖丽提起半截断剑,猛向王嘉遇面门掷来,喝道:“亮亮你的兰陵派功夫吧!”只见青光闪烁,疾飞向前。

王嘉遇待断剑飞到跟前,左掌平伸向上,右掌向下一拍,把断剑合在双掌之中,说道:“这招叫作‘横拜观音’,对不对?”

曹宇泽和唐晨升又是一惊,心中暗想:“的确是本门掌法,不过这一招是用来拍击敌人的掌法、拳法的,他却用来接剑,手法巧妙之极,师父可没教过我们。”

唐晨升抢上一步,道:“阁下刚才所使,正是本门掌法,在下想要讨教几招。”

王嘉遇道:“唐兄,你外号‘险道神’,双掌有五丁开山之力,想必拳法、掌力甚是了得,本门的劈石拳、破玉掌,定是很有心得了。”唐晨升见了王嘉遇的武艺,已然十分佩服,道:“在下不过学了师门传授的一点皮毛,也谈不上什么心得。”

王嘉遇道:“唐兄不必过谦。你跟尊师喂招,他要是使出真功夫来,比如山岸功,唐兄可以接住几招?”唐晨升道:“我师父内力深厚,跟门人喂招,从来不使内力的,否则我们一招也挡不住,若是只拆拳法、掌法,那么十来招,勉强还可对付,十招之后,就吃力得很了。”王嘉遇道:“尊师外号‘独火霹雳’,拳法、掌法极为精妙,唐兄能接到十招以上,在江湖上已为少见,‘险道神’三字,自然当之无愧。”唐晨升道:“这是别人开玩笑的,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实在愧不敢当。”

赵颖丽听他语气,对这少年竟然越来越恭敬,颇有认他做师叔之意,怒道:“二师哥,你怎么了?凭人家胡吹几句,就把你吓到了吗?”

王嘉遇不去理她,问唐晨升道:“你要怎样才信我是兰陵派的?”唐晨升道:“我想请你跟我过过招,如果阁下的本门拳法确实比我好……”王嘉遇见过曹宇泽和赵颖丽出手,料想唐晨升的武功跟他们相差不远,便道:“你说你师父当真使出内力,你只怕一招也接不住,我的功夫比之尊师自然大大不如,他使一招,我得使五招,你只要接得住我五招,那我就是假冒的,好不好?”

曹宇泽本来担心二师弟未必能胜过他,但听他竟然说只用五招,就能把同门中拳法、掌法第一的二师弟打倒,心头一宽,料想必然是信口胡吹的,便道:“就这样算,我给你数着。”

唐晨升作了一揖,说道:“我的功夫不到之处,请你手下留情。”王嘉遇缓缓走近,道:“我的第一招是劈石拳中的‘石破天惊’,你接着吧,留心上盘。”唐晨升道:“好!”心想:“动手过招,哪有先把招式说给对手听的?其中定然有诈,叫我留心上盘,却出其不意来攻我下盘。”于是右掌虚挡面门,左掌横守丹田,只等王嘉遇向下盘攻到,立即沉拳下击。只听王嘉遇叫道:“第一招来啦!”左掌虚抚,右拳嗖的一声,从掌风中猛穿出来,果然便是一招“石破天惊”。

唐晨升急伸右掌往下格挡,王嘉遇一拳将到他面门,忽然停住,叫道:“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单掌挡不住,用两只手一起来。”

唐晨升见他拳势,已知右掌无法阻挡,眼见这一拳便要打破自己鼻梁,正在焦急,忽见王嘉遇收住拳头,忙提起左拳,展指变掌,双拳使一招“铁栓横门”,运劲推了出去。王嘉遇待他防好了,才一拳打出,和他的双掌一抵,唐晨升只感双掌压力沉重之极,双臂格格有声,不由一惊:“他这一拳在中途停止,才跟着击出,并非收拳再发,如何能有这般劲力!”

王嘉遇收拳说道:“接下来我连着发出三招,都是劈石拳、破玉掌里的招式,你应该都学过的,分别是‘力劈三关’、‘抛砖引玉’、‘金刚掣尾’,你如何抵挡?”

唐晨升毫不思索,道:“我用‘如封似闭手’、‘白云出岫’、‘傍花拂柳’接住。”

王嘉遇道:“前面两招用对了,第三招不对。要知道‘傍花拂柳’守中带攻,如果跟功力相当的对手过招,那当然极好,但是这一招要回手反击,防御的力道便会减了一半,我这一招‘金刚掣尾’你就接不住了。”唐晨升道:“那么我用‘千斤坠地’。”王嘉遇道:“不错,来接着。”

只见他右掌一起,唐晨升忙摆好架势来迎,哪知他右掌悬在半空,左掌却倏地劈了下来,正是“力劈三关”。王嘉遇道:“武学之道,不可拘泥成法,尊师教你‘力劈三关’时候是用的右掌吧,但是随机应变,用左掌也无不可。”口中说着,掌势不停,不等唐晨升使出“如封似闭手”,已抢住他手腕往前一拉,唐晨升用“白云出岫”随势一送,招数中暗藏阴着,如果对方不察,胸口穴道就会立刻被点中。这时候唐晨升不敢反击,一招解开,立即收势,沉气下盘,双腿犹如钉在地上一般,这招“千斤坠地”果然有千斤之重。王嘉遇“金刚掣尾”使出,左掌伸到他后心运力一推,唐晨升还是立足不稳,向前冲出两步,滴溜溜打了个圈子,转了过来,脸上一红,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调匀呼吸。

王嘉遇道:“你没有硬抗我这一招,那好的很!‘独火霹雳’的亲传弟子,果然不凡。我这第五招是破玉掌的‘起手式’。”唐晨升一听,很是奇怪,沉吟不语。

王嘉遇道:“你以为起手式只是客套礼数,临敌无用的吗?要知道咱们祖师爷创下这套掌法,没有一招不能克敌制胜的,你瞧着。”身子微微一弓,右拳左掌,合着一揖,身子随着这一揖之势,向前疾探,连拳带掌,正打在唐晨升左胯之上,唐晨升再也站立不稳,身子飞起,摔了下来。

王嘉遇一跃而至,双手稳稳接住,将他放下。

唐晨升刚刚站稳,扑翻在地,拜道:“晚辈不识师叔,刚才无礼冒犯,请师叔多多担待。”王嘉遇连忙还礼,道:“唐兄年纪比我大,咱们就兄弟相称吧。”唐晨升道:“这个……这个晚辈如何敢当?师叔拳法神妙莫测,刚才这五招明说是过招,其实是以本门拳法中的精义相授,晚辈感激不尽,回头一定细心钻研。”

唐晨升从这五招之中学到了“劈石拳”和“破玉掌”的精髓,后来触类旁通,果然拳法大进。他师父张明正的拳法威力无比,武功还在王嘉遇之上,但是为人严峻,授徒时不会循循善诱,徒弟一见他面,心中就先害怕,拆招时墨守师传手法,不敢有丝毫走样,是以三个徒弟于兰陵派武功的精要之处往往领悟不到。

曹宇泽和赵颖丽这时哪里还有怀疑,只是曹宇泽自恃剑法深得本门精髓,心想:“你拳脚上功夫虽高,剑术却未必能胜得过我。”正在沉吟,赵颖丽已经叫了出来:“大师哥,你试试他的剑法。”

曹宇泽道:“好!”向王嘉遇道:“我想在剑法上向阁下领教几招。”语气虽已大为谦逊,脸上却仍是一股傲气。

王嘉遇心想:“大概此人剑法确已得到本门真传,在江湖上未遇强敌,给人家你捧我吹的,奉承得骄傲异常,以致行为狂悖。这人倒不比唐晨升,需得好好挫折他一下,以后才不致使得兰陵派门户贻羞。”便道:“比剑是可以的,不过决了胜负之后,需得听我几句逆耳之言。”曹宇泽傲然道:“此刻胜负未分,你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当下长剑横胸,站在左首。唐晨升叫道:“大师哥,你站在下首吧。”曹宇泽不加理睬,只当没听见。

原来江湖各门派中的规矩,晚辈跟长辈学武切磋,必须站在下首,表示并非敢与对敌,不过是学习艺业、向尊长请教之意。而曹宇泽站在左首,那是平辈相待,不认他做师叔了。

曹宇泽左掌抱住剑柄,拱手道:“阁下请用剑吧。”

王嘉遇念头一转,对林绩道:“林王爷,请你叫人取十把剑来。”林绩忙道:“快给王公子取剑过来。”早有临峡王府几个武士捧着十把长剑出来,他们见王嘉遇是为了王爷出力,自然都替他选了最好的利器,十把剑排在桌上,烛光照耀下,十剑光芒互激,闪烁不定,众人的目光在十把利剑和王嘉遇之间来回,瞧他要选用哪一把。

哪知王嘉遇捡起赵颖丽刚才掷来的半截断剑,笑道:“我就用这柄吧。”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阵惊讶,都想:这把剑没有了剑柄,怎么使用?只见王嘉遇已经将半截断剑夹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道:“进招吧。”

曹宇泽大怒,心想:“你对我如此轻视,被我伤了可怨不得我!管你是真师叔、假师叔,如此狂妄自大,都是该死!”臂运内劲,剑身震荡,只见寒光闪闪,接着是一阵嗡嗡之声,叫道:“看招!”

他剑走偏锋,向王嘉遇右腕刺来,心想:“你如此持剑,右手一定转动不灵,我对准你这个弱点攻击,就算你武功再高,看你如何应付!”厅上数百道目光一齐随着他的剑尖光芒跟了过去。

他的剑尖将要刺到,王嘉遇手腕微侧,半截断剑已然伸出,双剑相交,只听咔嚓一声响,接着当啷一声,曹宇泽手中长剑齐柄折断,剑刃落地,手中只剩了个剑柄。

众人异口同声“啊”的叫了出来。

王嘉遇向桌上一指,道:“给你预备着十把好剑,换了再来吧。”众人这才知道他要十把剑原来是给曹宇泽备下的。

曹宇泽又惊又怒,抢过桌上一把剑,向他下盘刺去,王嘉遇知道这是虚招,并不去招架,果然曹宇泽一剑刺出,立即收回,改刺小腹,王嘉遇伸半截断剑一挡,咔嚓一声,曹宇泽手中长剑又被震为两截。曹宇泽跟着连换三把剑,都被王嘉遇用半截断剑给震断,不由得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赵颖丽叫道:“说好是比剑,怎么却使妖法!这还比什么?”

王嘉遇抛去断剑,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两把长剑,一把抛给曹宇泽,转头对赵颖丽道:“亏你还是我兰陵派的弟子,连‘山岸功’也不知道,却说是妖法?”

曹宇泽乘他转头,突然出剑,快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后心,剑尖将要及身,口中才喝道:“看剑!”这一招明显是偷袭,在场人人都看出来了。

王嘉遇身子侧过,也喝道:“看剑!”曹宇泽使的是一招“苍鹰搏兔”,王嘉遇依式而为,也是一招“苍鹰搏兔”,曹宇泽也是跟着身子一侧,想照样让开他的剑,哪知王嘉遇一剑刺出,立即转圈,等曹宇泽身子侧过,剑尖也跟着点到,曹宇泽只觉剑尖已刺到后心,吓出一身冷汗,使劲前扑,接着向上纵跃,哪知王嘉遇的剑始终点在他的后心,如影随形,任他闪避腾挪,总是不离开,幸好王嘉遇手下留情,只是点着他的衣服,只要轻轻向前一送,曹宇泽就算有九条命也都没了。

曹宇泽外号叫做“白花蛇”,是因为他精通剑法,一套“七探盘蛇剑”名震江湖,所谓“七探”,乃是他剑法中的七种杀招,所谓“盘蛇”,乃是说他的剑法破绽极少,防御力极高,如同白蟒缠身一般护住周身,这时候竟然被王嘉遇的长剑追着后心,始终摆脱不了,一时间,周身竟然处处都是破绽。

王嘉遇见他已经吓得双手发抖,心想:“他终究还是我的师侄,也别迫得太紧了。”便收剑撤招,笑道:“你精通剑法,这也是本门剑法,你学过吗?”曹宇泽略一定神,低头喘息道:“这叫做‘附骨之针’。”王嘉遇道:“不错,是很实用的剑法。”

曹宇泽沉住了气,刚才被王嘉遇一阵抢攻,他精研二十多年的“七探盘蛇剑”始终没机会施展,总是心里不服,向王嘉遇道:“咱们好好的来比比剑法,你的杂学太多了,我可不会。”

王嘉遇道:“这些都是本门正宗武学,怎么说是杂学?你要比剑也行,这就出招吧。”挺剑当胸平刺,曹宇泽举剑挡开,还了一剑,王嘉遇回剑格过,曹宇泽待要收剑再刺,不知怎么,自己的长剑竟然粘在对方的剑上,只见王嘉遇反手转了两个圈子,他是顺着剑势而转,曹宇泽的手臂怎么能跟着旋转?只得撒手,一柄剑脱手飞去。王嘉遇道:“要不要再试试?”

曹宇泽把心一横,又抢过桌上一把剑,剑走轻灵,斜刺王嘉遇左肩,这一回他学了乖,再不和敌剑接触,一见王嘉遇伸剑来格,立即收招,哪知对方长剑趁虚直入,竟然直指自己的前胸,如不抵挡,岂不是要被刺个透明窟窿?只得横剑相格,双剑剑刃一交,王嘉遇手臂一旋,曹宇泽的长剑又被转的脱手,向空中飞去,啪的一声,竟然在半空断为两截。

曹宇泽抢着要再去取剑,王嘉遇喝道:“到这地步,你还不肯服!”刷刷两剑,曹宇泽身子后仰避开,下盘空虚,被王嘉遇左脚轻轻一勾,仰天跪倒,王嘉遇剑尖指住他的咽喉,问道:“你服了吗?”曹宇泽自从出道以来,何尝受过这般侮辱,一口气竟然转不过来,晕了过去。

赵颖丽见他双目上翻,躺在地上不动了,只道他是被王嘉遇给打死了,忙纵身扑上来,大叫:“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王嘉遇收了剑,在曹宇泽胁下和颈上穴道拍了几下,赵颖丽只道王嘉遇还要再打他,忙纵上来,双拳如同擂鼓一般,在王嘉遇背上一阵猛砸,王嘉遇只做不理。

不久后,曹宇泽悠悠醒转,低声喝道:“你杀了我吧。”唐晨升劝道:“大师哥,咱们听听师叔教训。”

孟逸然见赵颖丽还在哭泣,笑道:“白花蛇又没死,你哭什么?嘿嘿,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

赵颖丽羞怒交加,忽然纵起,一拳向孟逸然打去,她这一拳又快又狠,孟逸然竟没能避开,只打得她左肩一阵剧痛。孟逸然正要还手,赵颖丽忽然“哎呦”一声大叫,弯下腰去。孟逸然一怔,怒道:“你打了我,自己反而来喊疼!”只见赵颖丽双拳红肿,疼的眼泪直流。

原来她刚才猛力在王嘉遇背上一阵乱打,王嘉遇早要叫她吃点苦头,便运起“山岸功”,她每一下打击的力道,都被反弹回到她自己的拳上,开始还不觉得,待得在孟逸然肩头打了一拳,突然之间其痛彻骨,如千枚细针在肉里乱钻乱刺一般。

旁人不知,还道孟逸然既然是孟兼非的女儿,自然也会墨攻派的奇招,赵颖丽不自量力,当然是自讨苦吃了。悟深大师、姚京华、万俊等少数人却知道赵颖丽是受了王嘉遇的反弹之力,只要拿捏一番,点解相应穴道,便能止痛消肿,只是大家自忖非王嘉遇之敌,不敢贸然出手解救。

曹宇泽自幼便拜在张明正门下,张明正极为严厉,弟子们见到师父,向来犹如耗子见猫一般,他压抑良久,独自闯荡江湖,竟然加倍狂妄起来。张明正又生性沉默寡言,难得跟弟子们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免少了教诲。曹宇泽自己受挫,那是宁死不屈,但见到师妹痛楚难当,登时不敢再倔强,站起身来,定了定神,向王嘉遇拜道:“师叔,晚辈不认得您的大驾,多多冒犯,请您给我师妹解救吧。”

王嘉遇正色道:“你知错了吗?”曹宇泽低头道:“晚辈不该擅自撕毁那两封信,也不敢强行帮蔡子苏出头。”王嘉遇道:“曹兄日后做事,总要再加谨慎才好。”曹宇泽道:“晚辈听师叔教训。”

王嘉遇道:“蔡二爷不知当年缘由,要为兄长报仇,本来并无不当之处,你和这里的众位豪杰受邀助拳,也都是江湖义气,无可厚非。现在既已明白其中原故,大家罢手,化敌为友,足见高义,这一件事我绝不怪你。可是你做了一见万分不对的事,只怕曹兄你自己还不知道呢。”

曹宇泽一愣,问道:“什么?”王嘉遇道:“咱们兰陵派第五条戒律是什么?”曹宇泽道:“刚才师叔问弟子四条戒律,这第三条,‘戒滥杀无辜’,师妹确实犯了过错,只好待会儿向柳司翰兄弟郑重赔罪,那个……我们再赔他一点损失费……”

临峡王府一名武士从人群中叫道:“谁稀罕你们的臭钱!断了胳膊,钱能补得上吗?”曹宇泽自知理亏,默不作声。

王嘉遇转头向那名武士道:“我这位师侄确实行为鲁莽,在下十分惭愧。待柳大哥伤愈之后,在下想跟他切磋一路‘天道刀法’,这路刀法取意于‘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是兰陵派的,在下也不必先行禀明师尊了。”

众人都见过他的武功,知他虽然谦称“切磋刀法”,实则答应传授一门绝艺给柳司翰,这样一来,柳司翰虽然少了一条臂膀,但因祸得福,将来武功一定高出同辈们了。临峡王府众人见他又把赵颖丽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倒也不便再说什么。

曹宇泽又道:“第六条是‘戒不敬尊长’,这条弟子知罪;第十一条是‘戒不辨是非’,弟子也知罪了。只是第五条‘戒结交奸徒’,蔡二哥为人正直,是位够朋友的好汉子……”

众人都不知道兰陵派的戒律,一听曹宇泽这话,蔡子苏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你说我是奸徒!”

王嘉遇道:“蔡二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说你。”蔡子苏怒道:“那你说的是谁?”

王嘉遇正要回答,有两名武士把柳司翰从后堂扶出,向着王嘉遇拜了下去,王嘉遇连忙还礼,柳司翰脸无血色,但是神气仍然硬朗,道:“王公子救了我家王爷,又答应教我武艺,弟子真是感激万分。”王嘉遇连忙道:“朋友间切磋武艺,也是常事,柳大哥不必客气。”

等柳司翰进去了,王嘉遇见赵颖丽额头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痛得全身颤抖,嘴唇发紫,王嘉遇见她已然受苦不小,心中不忍,走近身去,便要替她推拿施救。赵颖丽怒道:“别碰我,我就是疼死也不要你来救!”

王嘉遇脸上一红,想起她终究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便把解法交给了曹宇泽,突然间砰砰两声响,两扇板门被人掌力震落,飞进厅来。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厅外缓缓走进两人,一人五十多岁年纪,头顶微秃,另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手里抱着个孩子。赵颖丽一见叫道:“师父、师娘!”众人一听,知道来的就是独火霹雳张明正夫妇了。

张夫人把孩子递给张明正抱了,铁青着脸,给赵颖丽推拿一番,曹宇泽和唐晨升也忙上前参拜了,唐晨升近前低声说了王嘉遇的来历。

王嘉遇见张明正形貌质朴,张夫人却是英气逼人,于是跟在曹宇泽、唐晨升身后,也上前拜道:“二师哥、二师嫂。”张明正伸手扶起,说道:“不敢当!”张夫人一边给赵颖丽按摩手臂,一边侧头冷冷的打量着王嘉遇,连头也没点一下。

赵颖丽肿痛渐消,哭诉道:“师娘,这人自称是我们的师叔,把我的手弄成这个样子,还把……还把你送我的佩剑踩断了。”

王嘉遇一听,暗叫糟糕,忙道:“小弟狂妄无知,请师哥师嫂恕罪。”

张夫人对丈夫道:“当家的,听说师父近来收了个小徒弟,就是他吗?怎么这样没规矩。”张明正道:“我没见过。”

张夫人道:“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了一点功夫,就随便欺负人,哼,我的徒弟再怎么不好,自有我来责罚,不用师叔……嘿嘿,不用师叔来代劳。”王嘉遇忙道:“是,是,小弟鲁莽。”张夫人又道:“你弄断了我的佩剑,眼里还有没有尊长?就算师父宠着你,难道就可以对师哥这么无礼?”

旁人听她语气越来越凶,显然是在强词夺理,而王嘉遇却只是一味的低声下气,临峡王府的人都是愤愤不平,蔡子苏和子轩等都暗暗得意,暗想:“刚才让你出尽了风头,现在你师哥到了,看你怎样说。”

赵颖丽道:“师父、师娘,他说有一个什么墨攻派的人给他撑腰,把曹师哥、唐师哥也都给打了,还胡说八道的教训了我们半天,全不把你们二位瞧在眼里。”

原来张明正夫妇因独子张嵩身染重病,四处寻访名医,几位医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说张夫人在怀孕时和人动武,惊了胎气,孩子在胎里就受了内伤,现在发作起来,这种内伤千不活一,古方上有记载,说大补灵药千年茯苓,再加上成了形的何首乌,或者能救命,要不然就是千年人参、灵芝仙草,那可更加难得了,如无灵药,最多再拖一二年,定会枯瘦而死。

张明正夫妇中年得子,对孩子爱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访药,但千年茯苓乃是万分难得之物,再加上成形何首乌,去哪里找?找了一年有余,都是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瘦下去,张夫人心急如焚,夫妻俩一商量,南京是江南第一重镇,奇珍异物必多,于是同来南京,这才得知三个徒弟都在这里,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个徒弟都很能干,可以叫来帮忙寻找,便立即来了临峡王府,哪知在这里竟碰到了小师弟王嘉遇。

张夫人本来性子就暴躁,加上儿子病重,心里焦急,听了小徒弟一面之词,就没头没脑的把王嘉遇一顿责备,这时听到他还有外人撑腰,更加愤怒,侧头问丈夫道:“墨攻派还有活人吗?”张明正道:“听说是没有了,不过谁也不清楚。”

孟逸然听她责骂王嘉遇,本就十分有气,待听她又辱及先父师门,更是恼怒,骂道:“你这个泼妇!干什么乱骂人?”张夫人纵横江湖,谁敢对她有片言只语的不逊,当下大怒,问道:“你是谁?”赵颖丽道:“她就是墨攻派孟兼非的女儿。”张夫人手腕一抖,一缕寒星,疾向孟逸然肩头射去。

王嘉遇知道不好,要跃起拍打,但是张夫人出手似电,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孟逸然身子一颤,已打中左肩。王嘉遇大惊,抢上去握住她的手臂一看,只见乌沉沉的是一枚丧门钉。孟逸然又惊又怒,早痛得花容失色。王嘉遇道:“别动!”左手食中二指按住丧门钉两端,微一用力,见钢钉脱出了三四分,知道钉尖没安装倒钩,这才力透二指,一运内力,那钉子从肉里跳了出来,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林美茹早站在一旁,递上两块干净的手帕,替孟逸然包扎好了。

王嘉遇低声道:“二妹,你听我话,别跟她吵。”孟逸然怒道:“凭什么!”王嘉遇道:“冲着我师父的面子,咱们需要忍让。”孟逸然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头。王嘉遇知道她素来倔强,这次吃了亏居然肯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和顺的多,很是欢喜,向她一笑。

张夫人等他们包扎好了伤口,冷笑道:“我只是随手发一枚小钉,试试她的本事,要是她的父亲真有本事,怎么她连一枚小钉也躲不开?可见什么孟兼非只不过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王嘉遇暗想:“师嫂这时正在气头上,如加分辨,只有更增她的怒气。”当下一声不吭。

张夫人道:“这里外人众多,咱们门户之事不便多说。明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花台边恭候,请王大爷你过来,可要查个明白,到底你真是我们的师弟呢,还是,嘿嘿……”说着冷笑几声。

众人一听,这是明摆着叫阵动手了。林绩很是为难,道:“贤伉俪威震江南,江湖上都说‘南侠张,北侠黄’,大伙儿对‘独火霹雳’的大名,向来仰慕得很,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老夫请也请不到的。”张明正面无表情,张夫人哼了一声。林绩又道:“这位王公子见老夫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相助,曹大侠、唐二侠、赵女侠的恩怨也都说清楚了。这样吧,明晚老夫做东,给贤伉俪接风,同时庆贺你们师门团圆……”

张夫人不耐烦听他说下去,道:“不必了!我们乡下人没那福气巴结官府的人。”转头对王嘉遇道:“怎样?你敢不敢来?”王嘉遇道:“师哥、师嫂住在哪里?小弟明日一早过来请二位教训,二位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避。”

张夫人道:“谁知你是真的师弟,还是假的师弟,先别这么称呼,等明晚试了你的功夫再说,走了。”拉了赵颖丽手臂,转身走出。

太白三杰先前见王嘉遇出头干预,已知所谋难成,料想昨晚制住嵇老三而盗去书信的,定是此人无疑,只怕他随时会取出山南郡王段景腾的密函,揭露勾结军阀之事,一直在想乘机溜走,恰好张明正夫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闹大,就可以浑水摸鱼,待见他们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料知今晚已经无事,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抢在前面溜出去了。

王嘉遇叫道:“喂,你慢走!”飞身出去阻拦。

张夫人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他头顶直劈下去。

王嘉遇缩身一偏,张夫人的手掌从他肩旁掠过,掌风所及,微觉酸麻。张夫人虽然不是颜谷峰的弟子,却曾得颜谷峰指点,又每日都和丈夫对掌过招,勤练武功,她掌法之凌厉狠辣,向来自负,认为除了颜谷峰和丈夫之外,武林中已少有对手。哪知这一掌被王嘉遇随意就躲开了,那是近十年来未有之事,顿时火起,手掌便劈为削,随势横扫,王嘉遇双足一点,身子陡然拔起,跃过了一张桌子,这么一来,张夫人便不能再攻击了,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与张明正、三个徒弟出门而去。

太白三杰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王嘉遇生怕张夫人又起误会,不敢再行呼喝,纵身扑出,一把抓住了走在最后的嵇霆杰,随手点了穴道,掷在地上,白家兄弟终于还是逃了出去。

王嘉遇追出门外,深夜之中,四下里黑沉沉的早不见了踪影,心想已经抓住了一人,也可以追问口供了,当即转身回到厅中。忽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多年不见,功夫可俊得很啦。”

王嘉遇听声音熟识,心头一震,急忙回头,只见厅外走进来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一个老道人,这道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黝黝的棋盘,竟是传过他轻功暗器的武当派前辈玄诚道长,只见玄诚一手提着白凯嘉、一手提着白凯康。王嘉遇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拜倒在地,叫道:“道长,你老人家好!”

玄诚笑道:“起来,起来,你瞧瞧这位是谁?”

王嘉遇起身看时,见他旁边一个中年汉子,两鬓微白,一脸风尘之色,再一细看,竟然是蒋礼杰。玄诚年纪已老,十多年来面貌没什么变化,蒋礼杰在鲁王军中出生入死,从青年到中年,久历风霜,神情却已大不相同。

王嘉遇这一下又惊又喜,抢上去抱住了他,叫道:“蒋大哥,原来是你!”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蒋礼杰见他故人重逢,真情流露,眼中也不禁湿润。

忽听蔡子苏叫道:“你们干什么跟太白三杰为难?怎么拿住了他们不放?”众人素知白家兄弟武功了得,可是给这个老道士抓在手里,如提童稚,丝毫没有挣扎,显然被点中了穴道,都感惊奇。

玄诚哈哈一笑,将白家兄弟丢在地上道:“拿住了两只小白鼠,玩耍一下不可以吗?”

王嘉遇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玄诚道长,是武当派名宿;这位是鲁王爷麾下蒋礼杰参将,以团花手名重武林,也是在下的启蒙师父。”

厅上众人都知道玄诚的大名,知道他轻功、暗器举世无双,只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十之八九都没见过他,只有悟深大师和昆仑派何宗阳是他的旧相识,但算来也是他的晚辈了,二人忙过来拜见了。众人见悟深大师和何宗阳以如此身份,尚且对这个老道士毕恭毕敬,无不肃然。

玄诚道:“贫道除了吃饭、睡觉,就下象棋,啰里啰嗦的事情从来不干,不然贫道的棋艺怎么能如此出神入化?可是上个月忽然得到消息,说有人想当奸贼,私通兵痞段景腾,要到南京来谋干一件大大的坏事,贫道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因此一路跟过来。”

蔡子苏奇道:“谁想当奸贼?难道会是太白三杰?”玄诚道:“不错,正是这三个小白鼠、小野鸡。”

蔡子苏道:“三位是在下的好朋友,怎么会做这种无耻勾当,老前辈你别冤枉好人。”玄诚道:“贫道跟这三个家伙从来没见过面,无冤无仇,干什么要冤枉他们?他们和段景腾偷偷摸摸捣鬼,我在山南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哪里还有错?”蔡子苏问道:“有什么证据?”玄诚道:“证据?要什么证据?难道凭老道的名望,说一句话,还不能作数?”蔡子苏道:“这个……这个谁相信?”

玄诚怒道:“你是谁?”王嘉遇道:“这位是仙都派高手蔡子苏蔡二爷。”玄诚怒道:“你师父梧桐真人,当年对贫道的话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你这小朋友胆敢不信贫道的话。”

众人虽然都敬重他是武林前辈,但觉如此武断,未免太过横蛮无理,心中都敢不服,却也无人敢站出来跟他争辩,玄诚自己捋着胡子直生气。

王嘉遇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蔡子苏道:“蔡二爷,请你给大伙儿念一念。”

蔡子苏接过信来,只看了几句,就吓了一跳,王嘉遇守在一旁,若是他也学着曹宇泽扯碎信笺,立即便出手点他穴道,却见蔡子苏双手捧信,高声读了出来。

那信便是山南郡王段景腾写给太白三杰的,吩咐他们俟机夺取江南帮会的地盘,在武林人士中挑拨离间,引致众人自相残杀,同时设法扩充势力,等山南军南征,就起事内应。

信末盖着山南郡王的朱印。蔡子苏还没念完,群豪早已大怒,纷纷喝骂。姚京华拉起嵇霆杰,解开他的穴道,喝道:“你们还有什么奸计?快招出来。”嵇霆杰瞋目不语。姚京华啪啪两记耳光,他两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王嘉遇当下把如何得到密件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嵇霆杰知道无法抵赖,叫道:“山南王不日就要南征,这里便是段家的天下。你们现下投顺,还不失为开国功臣,要是……”话未说完,姚京华当胸一拳,把他打得晕了过去。

白家兄弟比嵇霆杰阴鸷得多,听他这么说,心知要糟,要想饰辞分辩,却苦于被点了穴道,做声不得。

姚京华道:“道长,这种奸贼留着干什么?毙了算啦!”林绩道:“料想这些奸贼一定还有同党,咱们得查问明白。今日不早了,改日再请各位一齐商量。”众人都说不错,当下纷纷告辞,有的还向太白三杰口吐唾涎,踢上几脚。

蔡子苏知道受了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极力向临峡王告罪,又向王嘉遇道:“要不是王公子出来排解,消弭了一场大祸,又揭破了奸人的阴谋毒计,兄弟真是罪不可赦。”悟深大师、姚京华、何宗阳等也均向王嘉遇致谢,然后辞出。

玄诚解下背上棋盘,摸出囊中棋子,对王嘉遇道:“这些年来我老是牵挂着你,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想你陪我下棋。”

王嘉遇见他兴致勃勃,微笑着坐了下来,拈起了棋子,心想:“道长待我恩重,难以报答。他一生惟好下棋,只有陪他下棋来稍尽我的孝心了。”玄诚眉开眼笑,向余人道:“你们都去睡吧。贫道棋艺高深,千变万化,谅你们也看不懂。”

林绩引蒋礼杰入内安睡。孟逸然和林美茹却定要旁观,不肯去睡。看了一会儿,孟逸然不懂象棋,只觉气闷,加上肩头受伤,不免精神倦怠,竟然伏在茶几上睡着了,林美茹道:“孟姊姊,我扶你去我房里睡。”孟逸然迷迷糊糊道:“我不困,我还要看。道长……道长输了几局啦?”

玄诚笑道:“胡说,老道棋艺天下无双,怎么会输。”林美茹笑道:“好,好,姊姊你且休息一会儿,咱们再来看。”扶她进去了。

王嘉遇有好几年不曾下棋了,不免生疏,心里又尽想着明晚和张明正夫妇的约定,心神不宁,连走了几步错着,白白折了一个车。

玄诚却十分欢喜,一面下棋,一面呵呵笑道:“我和你蒋大哥五天前就见到你了,我要暗中查看你的功夫人品,所以一直没跟你相见。噫,小心,要吃你的马了!”说着下了一步,又道:“你武功大进,果然了得,或许还及不上你师父,老道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啦。”王嘉遇站起逊谢,道:“全蒙恩师和道长的教诲,这几天道长若是有空,请你再指点弟子几手。”

玄诚笑道:“你陪我下棋,向来是不肯白费功夫的。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教你了,上次看你使‘梯云纵’轻功,已经胜过贫道啦。你若是要我教你几路象棋上的玄机变化,那倒是可以。”他越下越是得意,又道:“武功好,当然不容易,但你人品端方,更是难得,少年人能够不欺暗室,对同行美貌少女规规矩矩的,很难得。”

王嘉遇暗叫惭愧,脸上一阵发烧,暗想要是自己跟逸然有什么亲热举动,岂不是全给道长瞧了去?怎么他一路跟随,自己竟没发觉?这位道长的轻功身法当真深不可测了。

又下了数子,玄诚忽然车入中宫,这一块有王嘉遇的炮控制着,车孤军深入,可以说是干冒奇险,他忽然道:“嘉遇,我这一手是有名堂的。老道过几天就要去汉城了,现在的汉城可以说是龙潭虎穴,呵呵,老道一人深入重地,成败祸福,实在难料。”王嘉遇一怔,问道:“明知是险地,道长为何还要前往?”。玄诚又道:“老道要去那里找一个人、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乃是先师遗物,若是被那个人找到了,后患无穷,所以明知危险,老道也是非去不可了。”

王嘉遇见他脸有忧色,浑不如平时潇洒自如的模样,知道他此行关系重大,便道:“弟子随道长同去,咱们几时动身?”

玄诚摇摇头道:“不行,不行,那人武功极高,这个忙你可帮不上。”

王嘉遇还要再言,便在此时,忽然厅外微有声响,知道屋顶跃下了三个人,王嘉遇见玄诚不动声色,也就不理,继续下棋。

玄诚道:“张夫人刚才的做派老道都见到啦,你放心,明天老道帮你对付他们。”

王嘉遇道:“弟子不能跟师哥、师嫂动手,只求道长从中排解,弟子自可认错赔罪。”玄诚笑道:“怕什么?动手打好啦,你二师哥功夫是不错,我看你也输不了。你师父若是怪下来,就说是我让你打的。”

说到这里,屋顶上又窜下了四个人,随即一阵劲风,四枚钢镖激射而至,玄诚随手袍袖一拂兜住了,瞧也不瞧,放在桌上,只当没这一回事。厅外七人一起跃了进来,手中都拿着兵刃。

玄诚笑道:“你能不能一口气吃掉七个子?”王嘉遇会意,说道:“弟子试试看。”这时七人中有两人就去扶地上的太白三杰,其余五人各挺刀剑,冲了过来。

王嘉遇抓起一把象棋子,撒了出去,只听得几声响,七人都被打中穴道,铛啷啷一阵响,兵刃撒了一地。玄诚点头道:“大有进步,大有进步。”

林美茹刚安顿孟逸然睡下,听到响声,忙奔出来,只见他们二人仍在凝神下棋,地上却倒着七名大汉,她也不多问,召来武士,命将七人和太白三杰都绑缚结实了。

这时玄诚的棋子已经重重受困,眼见陷入绝境,王嘉遇忽然想起来:“道长把这一局比作汉城之行,若是我将他击溃,只怕于他此行不利。”沉吟片刻,将炮移到边角处。玄诚呵呵大笑:“凶险之极!凶险之极!这么一来,可就活了,可就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一局终于下完,王嘉遇输了,玄诚得意非凡,笑道:“这些年来,你的武功是精进了,棋艺却没什么进步。”王嘉遇笑道:“那是道长妙招叠生,变化精奥,弟子抵挡不住了。”玄诚呵呵大笑,打心里喜欢,自吹自擂了一会儿,才转头对林美茹道:“小郡主,你叫人搜搜他们。”

林美茹命众武士在十个人身上搜查,除了暗器金银外,还搜出了几封书信、几册暗语切口的抄本。书信中有一封是山南郡王段景腾写给掌印殿使章敏的,说关口盘查严密,是以特地绕道,从海上派遣使者前来,机密大事,可与持信使者洪成浩洽商云云。

玄诚大怒,叫道:“奸贼越来越大胆啦,连大宗那边也串通了。”他右脚抬起,将其中一人踢得脑浆迸流而死。

他伸脚又要再踢,王嘉遇道:“道长,慢来!且待弟子仔细盘问。”玄诚怒气不息,又要撕信,也给王嘉遇劝住。玄诚道:“就依你吧,明天再陪我下三盘棋。”王嘉遇笑道:“只要道长高兴,连下十盘,那也无妨。”玄诚大喜,随着临峡王府的人进里屋睡了。

王嘉遇看了书信和切口抄本等物,收入袋中,将其中一人穴道解了,问他谁是洪成浩,那人向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人一指。

王嘉遇将洪成浩的穴道解开盘问,那洪成浩只是倔强不说。

王嘉遇心想:看来他在同党面前,决不肯吐露一字半句。于是命武士将他带来书房,道:“我问你话,你若是老老实实回答,或者还有一条生路,只要稍有隐瞒,我让你慢慢受罪而死。”

洪成浩怒道:“那个妖道使妖法迷人,我虽死也不心服。”

王嘉遇道:“你自以为武功精强是不是?你勾结兵痞段景腾,死有余辜。你既然不服,我就跟你比比,你若赢了,放你走路,你若输了,一切可得从实招来。”

洪成浩大喜,心想:“刚才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穴道上一麻,就此跌倒,必是妖道使得妖法,那妖道人既然不在,这小伙子又怎么是我对手?”便答应道:“好,只要你打败我,不论你问什么,我都实说。”

王嘉遇走近身去,双手执住绑在他身上的绳索,一拉一扯,绳索登时断成数截。

洪成浩一怔,他身上所缚的都是丝麻绞成的粗索,他穴道解开后,曾暗中用力挣扎,只挣得绳索越缚越紧,哪知这少年只随手一扯,绳索立断,本来小觑之心,都变成了畏惧之意,道:“怎样比法?咱们到外面去吧,是比兵刃还是比拳脚?”

王嘉遇笑道:“我用棋子打中你穴道,你竟以为是那道长使妖法,真是好笑。看你跃进厅来的身法,是少林派东支的内家功夫了。”

洪成浩又是一惊,他入厅时见两人凝神下棋,连眼睛也不曾抬一下,宛若不觉,哪知自己的行动全已清清楚楚落在他眼里,连门派武功也说的不错,便点了点头。

王嘉遇道:“也不用出去,就在这里比划比划吧。”洪成浩道:“请教尊驾大名。”王嘉遇笑道:“等你胜了我,我自然对你说。”

洪成浩双手护胸,身子微弓,摆好了架子,等他站起身来。

王嘉遇并不理会,磨墨拈笔,摊开一张白纸,道:“我在这里写字。”洪成浩见他说要比武,却写起字来,很感诧异,又坐了下来。王嘉遇道:“你别坐!”伸出左掌道:“你只要把我推得晃了一晃,我写的字有一笔一划扭曲抖动,就算你赢了,立刻放你走路。但是我要是写满了一张纸,你还是推不动我,那怎么说?”

洪成浩哈哈大笑,道:“那时我再不认输,还要脸吗?”暗想:“这小子是初出道的,不知天高地厚,自恃手上力道了得,竟然对我如此小看。”便道:“这样比武不大公平吧。”王嘉遇笑道:“我划下的道儿,公不公平与你不相干,我要写了,你动手吧。”伸笔触纸。

洪成浩潜运内力,双掌一招“排山倒海”,猛向王嘉遇左掌推去,只觉他左掌微侧,已把自己的劲力滑了开去。洪成浩一击不中,右掌下压,左掌上抬,想把王嘉遇一条胳膊夹在中间,只要上下一用力,他的胳膊非断不可。

王嘉遇右手写字不停,道:“你这一招‘飞天遁地’,似乎是山东渤海派的武功,嗯,正是‘搏浪拳’。渤海派出自少林东支,原来你是渤海派的。”

洪成浩听他将自己的武功来历说得半点不错,心下骇然,这时他的双掌已夹对方臂膀,连运了几次劲力,对方一条臂膀便如生铁铸成一般纹丝不动。王嘉遇几句话一说完,臂膀一缩,如同一条游鱼般从他双掌间缩了出来,只听啪的一声,他左右双掌收势不及,自己撞在了一起。

洪成浩又惊又怒,展开本门绝学,双掌飞舞,惊涛骇浪般攻出。

王嘉遇坐在椅上右手书写不停,左掌潇洒自如,把对方来招一一化解。他左臂忽前忽后,对洪成浩始终没瞧上一眼,偶尔才发出一两下反击,但左臂伸缩只到肩窝为止,上身稳稳不动,对方攻来时既不后仰,追击对方时也不前俯。

拆得良久,洪成浩一套“搏浪拳”已使到尽头。王嘉遇道:“你的‘搏浪拳’还有四招,我这篇文章却要写完了。好,我等你一下,你发一招,我写一个字!”

洪成浩心下更惊,暗想此人怎么对我的拳法如此熟悉,难道竟是本门中人不成?不过他的掌法我从未见过,要说是本门之人,那又决计不是。当下把“搏浪拳”的最后四招使了出来,凝聚功力,每一招都如刀劈斧削一般,凌厉异常,这时已不求打倒对方,只盼将他身子震得一震,右手写的字有一笔涂污扭曲,也就可以借口脱身了。只听王嘉遇道:“最后还有一个字!”

洪成浩使到最后几招,见仍然推他不动,突然低头,双肘弯过,臂膀放在头前,猛力向他冲去,心想你武功再好,这椅子总会被我推动。哪知他这一使蛮劲,只发不收,犯了武家的大忌,只觉肘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大力,蓦地向上托起,登时立足不稳,向后便仰,身不由主的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倒在地。过了好一会,才摸清自己原来已被对方打倒了,忙双足一顿,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林美茹拿了一把紫砂茶壶,走进书房来,道:“王公子,这是新焙的石峰龙井,你喝一杯吧。”说着把茶筛在杯里。

王嘉遇接过茶杯,见茶水碧绿如翡翠,一股清香悠悠入鼻,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拿起桌上那张纸,道:“林郡主,请你瞧瞧,纸上可有什么破笔涂污的?”

林美茹接了过来,见这一百多字书法甚是平平,结构章法,可说颇为拙劣,但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并无丝毫扭曲涂污,道:“清清楚楚,一笔不苟。王公子这幅字,就给了我吧。”王嘉遇道:“我的字实在难看。刚才跟这朋友打赌,才好玩写的。林郡主要,拿去不妨,可不能给有学问的人见到,让人家笑话。”林美茹谢了收起,走出书房。

王嘉遇问洪成浩:“段景腾派你去见章敏,是商量些什么事?”洪成浩吞吞吐吐的不说。王嘉遇道:“咱们刚才不是打了赌吗?你有没有推动我?”洪成浩低头道:“公子你武功惊人,小人确是见所未见,佩服之至。”

王嘉遇道:“你左乳下第二根肋骨一带,有什么知觉?”洪成浩伸手一摸,惊道:“那里完全麻木了,没有一点知觉。”王嘉遇又道:“右边腰眼里呢?”洪成浩一按,忽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不摸倒还不觉得,一碰可痛得不得了。”王嘉遇笑道:“这就是了。”斟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翻开案头一本书来看,不再理他。

洪成浩想走,却又不敢,过了好一会儿,王嘉遇抬起头来,道:“你还没走吗?”洪成浩道:“公子放我走了?”王嘉遇道:“是你自己来的,我又没请你。你要走,我自然也不会留你。”

洪成浩喜出望外,跪下磕头,站起来作了一揖,道:“小人不敢忘了公子的恩德。”王嘉遇点点头,又去看书了。

洪成浩走到书房门口,怕有人拦阻,又来到窗前,推开窗格,飞身而出,回头一望,见王嘉遇仍在看书,并无追击之状,这才放心,跃上屋顶,疾奔而去。

林美茹自王嘉遇救她父亲脱却大难,衷心感激,心想他武功惊人,今后也无可报答他之处,只有乘着他留在自己家里这几天尽心招待。这时漏尽更残,天将黎明,她在书房外来回数次,见门缝中仍是透出光亮,知他还没睡,于是命婢女弄了几色点心,亲自捧向书房,在门上轻敲数下,然后推门进去,见王嘉遇拿着一部《水浒传》正看得起劲。

林美茹道:“王公子,还不安睡吗?请用一些点心吧。”王嘉遇忙起身称谢,道:“郡主快请安睡,不必招呼我啦。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正说到这里,窗格一动,一人跳了进来。林美茹吃了一惊,看清楚时,原来便是洪成浩。

他在王嘉遇面前跪倒,道:“公子爷,小人知错了,求你救我一命。”王嘉遇伸手相扶,洪成浩跪着不肯起身,道:“从今以后,小人一定改过自新,求公子爷饶命。”林美茹在一旁睁大眼睛,愕然不解。

只见王嘉遇伸手一托,洪成浩又是身不由主的翻了一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在地下。他随手一摸腋下,脸上登现喜色,再按胸间,却又愁眉重锁。王嘉遇道:“你懂了么?”

洪成浩一转念间,已明王嘉遇之意,说道:“公子爷你要问什么,小人一定实说。”

林美茹知道他们说的是机密大事,当即出去了。

原来洪成浩离开临峡王府后,疾奔回到住所,解开衣服一看,只见胸前有铜钱大小一个红块,摸上去毫无知觉,腋下却有三个蚕豆大小的黑点,触手剧痛,知道在推手时不知不觉已被对手打伤。当下盘膝坐在床上,运起内功疗伤,岂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动内息,腋下奇痛彻心,连忙躺下,却又无事。这么一连三次,忽然想到武术中的高深武功,能将对方之力反击过来,受者重伤难治,不由得越想越怕,只得又赶回来求救。

王嘉遇道:“你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有痛楚的,我已给你治好;另一处目前没有知觉,三个月之后,麻木之处慢慢扩大,等到胸口心间发麻,那就是你的寿限到了。”洪成浩又噗的跪下,磕下头去。

王嘉遇正色道:“你投降兵痞段景腾,去害百姓,实是罪不容诛!我问你,你愿不愿将功折罪?”洪成浩垂泪道:“小人做这件事,有时夜里扪心自问,也觉对不起先人,辱没上代祖宗。公子给小人一条自新之路,实是再生父母。小人也不是自甘堕落,只是当年为了一件事,迫得无路可走,这才出此下策。”

王嘉遇见他说得诚恳,便道:“你起来,坐下慢慢说,是谁迫得你无路可走?”

洪成浩恨恨的道:“是兰陵派的张夫人和赵颖丽师徒。”

这句话大出王嘉遇意料之外,忙问:“什么?是她们?”洪成浩脸色倏变,问:“公子识得她们?”王嘉遇道:“刚才还和她们交了手。”

洪成浩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眼前这样一个大本领的人是她们的对头,忧的是这两人竟在南京,只怕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便道:“这两个娘们儿本领虽然不错,但决不是公子爷的对手。只是她师徒俩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公子爷可要小心。”

王嘉遇哼了一声,问道:“她们迫你,为了何事?”

洪成浩微一沉吟,道:“不敢相瞒,小人本在山东海面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伙伴中有个结义兄弟,看中了那赵颖丽,向她求婚。她不答应也就罢了,哪知一言不发,突然用剑削去了那兄弟的两只耳朵。小人心头不忿,约了几十个人,去将她掳了来,本想迫她和我那兄弟成亲,不料她师娘张夫人当晚便即赶到,将我兄弟一剑杀死,其余朋友也都给杀了。小人逃得快,总算走脱了一条性命。”王嘉遇道:“掳人迫婚,本来是你不好啊。”洪成浩道:“小人也知事情做得卤莽,闯了大祸,逃脱后也不敢露面。哪知她们打听得小人家乡所在,赶去将我七十岁的老母、将我妻子和三个儿女,杀得一个不留。”

王嘉遇见他说到这里时流下泪来,料想所言不虚,点了点头。

洪成浩又道:“我斗不过她们,可是此仇不报,难下得这一口气……小人在齐鲁无法存身,知道迟早会给这两个泼辣婆娘杀了,一时意左,便到山南去投了山南郡王……”说到这里,又是气愤,又是惭愧。

王嘉遇叹道:“她们杀你母亲妻儿,虽然未免太过,但起因总是你不好,而且这是私仇,你怎么可以投降恶贼,残害百姓?”洪成浩道:“只求公子爷给我报了此仇,你叫我做什么都成。”王嘉遇道:“报仇?你这辈子别作这打算了,张夫人武功极高,她丈夫独火霹雳更是了得。我问你,段景腾叫你去见章敏干什么?”

洪成浩道:“山南郡王吩咐小人,要章敏将宫里朝中的大事都说给小人听,然后去转告给他。”王嘉遇问道:“章敏已经做到大宗的掌印殿使,他投降段景腾,又图什么呢?段景腾给他的好处,难道能比大宗给的更多?”洪成浩道:“山南郡王只答应他一件事:将来攻破春城,不杀他的头,让他保有家产,永世富贵;他若不作内应,春城终究还是能破,那时便将他千刀万剐。”王嘉遇这才恍然,说道:“章敏肯助纣为虐,原来是怕死,为了铺一条后路。”洪成浩道:“正是!”王嘉遇叹了口气,心想:“有些人什么都有了,便只怕死。为了怕死,便什么都肯干。”

他向洪成浩瞧去,心道:“这人也是怕死,只求保住性命,什么都肯干。坏事固然肯做,好事何尝不能?”便道:“你愿意改邪归正,做个好人呢?还是宁可在三个月后死于非命?”

洪成浩道:“公子爷指点我一条明路,但有所命,小人不敢有违。”王嘉遇道:“好吧,你跟着我作个亲随吧。”洪成浩大喜,扑地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洪成浩心中大喜,暗想:“只要跟定了你,再也不怕张夫人和赵颖丽这两个女魔头来杀我了。三个月后伤势发作,你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当下心安理得,胸怀大畅,以前助纣为虐,时觉神明内疚,恍惚不安,此刻心头宛如移去一块大石,说不出的舒服。

王嘉遇忙了一夜,这才入内安睡,命洪成浩和他同睡一室。他见王嘉遇对己十分信任,殊无提防之意,心中很是感激。其实王嘉遇用山岸功伤他之后,知道他要靠自己解救,如敢暗中加害,那就是害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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