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武士」-肆
“这老王头，是村里的铁匠。”
“育有二子一女，长女嫁得远，不常回家，那两个儿子么……老大憨厚老实，是个本分的庄稼人，老二倒是脑子灵光，可惜眼高手低，整日游手好闲。”
“几年前，这老二不知从哪儿认识了一帮偷鸡摸狗之辈，跟着人做起了私贩的营当，昼伏夜出……那山神庙，便是他们转货歇脚之处。”
“聂小倩虽吸人阳气，但从不害这村中之人，如此本也相安无事，可谁曾想，半月之前，玄牝老祖人劫将至，急需阳巢炉鼎……”
“这伙人那夜在庙里歇脚，遇上雍州城中一带着家仆回乡省亲的女子，竟然起了歹意，聂小倩看不过去，便把他们全抓了。”
“我寻着妖迹到了此处，在那山神庙里，遇到了宁公子……”
……
酒已过三巡，燕赤霞就着酱牛肉，缓缓讲述他和宁采臣认识的整个过程。
此处是宁家村，宁采臣长大的地方。
那是他入神机门后，第一次回家。
这里是老王头家。
半月之前，两人从聂小倩手里救下了那货走私客，宁采臣与这老王头有旧，幼时多受他照顾，便把王二带回了神机军。
这种不务正业的混小子，带回军中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老王头为人忠厚，对这两位恩公感恩戴德，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所以燕赤霞离开雍州城后，便来了他家。
月上柳梢，清光撒落。
屋外，王大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捉虫玩，稀疏篱笆外，田埂之后，王大挽着裤腿，在月下锄地翻土。
时值农忙季节，这些活本该白天就做完，但今天中午，恩公莅临，老王头让他这大儿子去城里沽了好酒。
屋里，年迈的老王头坐在灶炉前，昏昏欲睡。
炉中的火还燃着，灶上有腾腾热气飘起，老王头不时会醒来看一眼，若是酒菜冷了，便拿去热一热。
燕赤霞和李修言已聊了一个多时辰，大多时候是燕赤霞在说，李修言在听。
他会说一些往日驱魔除妖之事，游历四方的见闻，这个世界的历史、文明、战争与国家……
“魔国覆灭后，留下了三宗一门，都是昔年魔皇手下的大妖，他们潜伏在市井之中，为祸一方，我此次到雍州城，便是得了玄牝宗的消息。”
“这玄牝宗皆为女妖，玄牝老祖，是当年燕国公主，魔皇灭燕后，将她掳了回去……玄牝宗不擅争斗，但阴阳双修之术对修为大有裨益。”
燕赤霞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虽然自始至终，他都称呼修真者为‘妖’，可话中之意……他很清楚这些妖的事情，知道他们有师门，有传承。
他不继续说下去，是因为说的已经太多了。
坐下之后，几乎都是他在说，李修言在听，虽然他没有直接问李修言什么问题，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事讲出来？——当然是为了让李修言开口，这一个多时辰里，李修言有无数次机会岔过话题。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沉默良久，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宁公子告诉我，你什么都不会说的。”燕赤霞道。
“哦？宁兄怎么说？”
“宁公子说，你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李修言问。
“你可知，那场上古仙魔之战？”
“燕大侠是说，仙人与域外天魔？”
“不错。”
李修言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倒是从一些妖魔口中听到过，他们自称为‘仙’，上古时代，有域外天魔入侵此界，仙人为了庇护人族，与其大战。”
“一派胡言，他们，才是域外天魔！”
……
李修言从燕赤霞这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仙魔大战’。
这感觉真是……微妙。
故事大体上就和百眼真君那个徒弟讲的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仙与魔之间，完全对调了过来。
在燕赤霞口中，仙是我们，而魔，是修真虫族。
域外天魔入侵此界，十一名仙人施展通天手段与域外天魔相抗，最终虽战而胜之，自己却力竭而亡……那些最强大的妖魔都被斩杀，剩下些小魔流窜四方。
李修言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已大概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燕赤霞的确知道一些真相，但他知道的这些真相中，被故意掺了谎言。
因为真相是很残酷的。
他们最大的想象力，和最容易接受的现实，也不过就是域外天魔入侵，仙人奋战而死……
修真虫族可以哄骗星球人类‘我们是仙人’，我们，当然也能这么说，而且也只能这么说，要不还能怎么样？
哦，你们被外星文明侵略了，这颗星球已经是沦陷区，你们曾辉煌的文明毁于一旦，我和我的同志们是支先遣队，我们……帮不了你们。
我们就是来这里执行个任务，完了我们就走了，你们自己老实待在这儿忍受虫族蹂躏，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话，这就是《三千世界行动准则》中规定不能透露真相的原因。
一颗星球，以星球时代的标尺而言不过是‘一个村子’。
夺回一个村子容易，特别是这种守备空虚的末法星球，只要大夏号给李修言一个小队，他一晚上就能消灭参毕星上所有的虫子。
可问题是要怎么守住它呢？
如果对方反击，我们要在参毕星系掀起一场太空大战么？
“那十一名仙人，又叫做天人，他们虽身死，却也留下了传承，这，便是天人后裔，我燕氏一族，便是其中一支。”
“哦？燕大侠是天人血脉？这岂不就是……仙人的后代？”李修言‘惊讶’道。
“不，天人不以血脉为传承，而是师徒相授，只不过恰好我的师父，便是我的父亲。”
燕赤霞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这一支，叫做‘山-103’。”
……
听到这里，蓝问道：“山-103？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武士的名字，”李修言说，“风林火山是武士军团的番号，武士以此为‘姓’，每一名武士都有一个数字编码，这便是‘名’，但因为武士军团历史悠久，编码已达六位数，所以在实际称呼中，他们会在番号后接上自己编码的1到3位。”
“这样不会混乱么？”蓝问。
“武士以小队为单位活动，同队之中，拥有相同番号和后三位编码的情况屈指可数，对他们来说名字没有意义，他们所谓的‘编号名字’也只是用于小队内部的相互区分。”
“那别人怎么称呼他们？”
“武士。”
“就只是……武士？”
“武士不需要告知任何人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没有名字。”
蓝沉默片刻：“李哥，我感觉你似乎很了解他们，但是据我所知，武士军团直属于联合最高委员会，他们的所有资料都封存在起源之星的武士圣殿里，我们的标准课程中……刻意绕过了关于武士的内容。”
李修言淡淡道：“你也说了那是标准课程，我在军中那么久，自然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蓝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这种感觉第一次出现是昨夜李修言吞下死丹开始玩命的时候……不，那不是第一次。
确切说，第一次是燕赤霞挥舞青龙大刀剖开牝宫的时候。
蓝看到了那一刻，站在牝宫阴影里的李修言。
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