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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万般悲恸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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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凉,寒意涌动。

瑰流睁开朦胧睡眼,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挣扎坐起身,发现寝宫灯火昏暗,俨然没有往日的金碧辉煌,倒是多了些凄凉惨淡的意味。

宿醉一晚后,吃过轻雪送的早膳,从清晨睡到天黑,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瑰流伸了个懒腰,想着轻雪应该已经送来了饭食,低头嗅了嗅衣服上难闻的酒气味,决定还是沐浴更衣。

淅沥水声不绝。一炷香后,瑰流走出,神清气爽。他一身雪白长袍,头发披散身后,俊美非凡,俨然若仙人。

本意是去前殿寻些吃食,毕竟也是睡了一天,有些饥饿。但当瑰流走到前殿,一眼看见那道雪白倩影,他先是微微愣住,然后快步走去。

瑰清正与自己对弈,檀木棋盘上局势分明,黑子占据半壁江山,所占目数极多。白子溃不成军,大势已去。

瑰流坐下身子,看向眼前这个冰山美人,笑道:“这么偏心黑棋?”

瑰清犹如未闻,不曾言语。

没有得到答复,瑰流早就习以为常。就自己妹妹那种冷清性子,破天荒开口那都是金玉良言,珍贵至极,若说夸张些,那是百年难求,千载难逢。

想到自己妹妹是那手谈评的国手,而且自己棋力不差,也堪堪入选了手谈评,瑰流来了兴致,捏起一枚白子,轻笑道:“手谈一局?输者罚酒。”

瑰清停下手中动作。他以为是她默许了,于是开始分拣棋子入盒。

这套棋具年代久远,历经几代王朝,皆为皇室至宝,为六百年前一位棋待诏倾尽心血所制。历经沧桑岁月,檀木棋盘愈发厚重香沉,翡翠料子的棋子也愈显饱满光泽。

他手上动作很快,嘴也不闲着,“你在这里等多久了?下次来的时候我若也在睡觉,你直接把我叫醒就行,不碍事的。”

他将装满黑子的白玉棋盒推给她,柔声道:“你执黑先行。”

瑰清却一动不动。

等待片刻,见她迟迟不动,瑰流微微皱眉,总感觉眼前的瑰清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他愕然呆滞。

只见瑰清从身后拿出一把雪亮匕首,缓缓放在棋盘旁。

淡淡血腥气弥漫,盖过娇黄佛手散发的香气。

“什么意思?”瑰流眼神阴沉,

瑰清言语冷淡,“输者,自剐一刀。”

瑰流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自己听见的,极力想要保持冷静,但言语已经带着震怒,“你说什么?”

瑰清眯起眸子,语气冰冷,“我说,输者,自剐一刀。”

轰!

寝宫中,死寂持续了瞬息,下一秒,有一股暴戾恣睢的威压,仿佛让人窒息般,从瑰流体内狂涌而出。

翡翠棋盘砰然炸碎,金砖墁地被撕裂开一道巨大豁口,珠帘颤动,摇摇欲坠。

瑰流双眸通红,近乎咆哮:“瑰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你亲哥哥!你想杀了我不成?!”

瑰清的语气冰冷到让人心悸,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如若不是,今日我也不会前来。”

气氛再次死寂。

轰!!

瑰流猛地站起身,眼前的案台瞬间变成湮粉。他双目赤红,犹如走火入魔般,武人之气疯狂流泻,狂暴混乱,得不到任何的控制。

当前的他,仿佛一尊可怕的瘟神。

瑰清面容苍白,修长五指突然捂住嘴,有猩红从指缝渗出。

她重伤未愈,无法调动体内气机,又处于暴戾威压下,伤口早已绷裂,白裙上顿时晕染一摊摊惊心鲜血。

“怎么会!你受伤了?!”

瑰流惊慌看向瑰清,瞬间收敛气机,连忙抓住她的手,神色慌张,“你怎么样?怎么会受伤?”

这个倔强的冰冷美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喝道:“要杀就杀,何必假意惺惺!”

瑰流体内的暴戾气机险些再次爆发,他猛然吸气,极力保持清醒冷静,但眸子已经赤红如血,这是暴乱前的预兆。他万万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会说出这般荒唐至极的话语。

突然,肃杀之意弥漫,罡风撞开猩红宫门,一道身影慌乱掠进。

秦芳一眼便看见凄惨模样的瑰清,又看见盛气凌人的瑰流,顿时大怒,气红眼咆哮:“瑰流,你这是要杀了你妹妹吗?!”

她将一缕柔和气机注入瑰清体内,用以暂时平抑伤势。随后她站起身,紧紧咬牙,猛地扬起手,用尽力气朝这个违背人伦的荒唐儿子扇去。

手掌裹挟着罡风,一道清脆的耳光声,极为响亮,回荡在偌大的寝宫,久久不绝。瑰流身形踉跄,嘴角流血。

“我没有要杀她!”瑰流极力反驳,嘶吼着,双眸通红。

“你竟还狡辩!”

砰!

瑰流身形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廊柱上。

他眼神通红,又委屈又不服,狠狠咳出一口鲜血,挣扎站起身,摇摇晃晃,气喘吁吁。

秦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仍是极度愤怒,痛心凄厉道:“娘原本信你,宫女袭杀可能另有玄机。但是瑰流你怎么敢?那可是你的至亲骨肉,是你的亲妹妹啊!”

瑰流猛然抬起头,呆滞当场。

下一秒,他像是疯了般,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秦芳,“你说什么?我的宫女去刺杀瑰清?”

秦芳怒极,只当他还在狡辩,厉声道:“先是恣意挑事,和你妹妹大打出手。两天前瑰清遭遇袭杀,行刺之人正是你身边侍女!今日你又重创瑰清,若非我及时赶来,怕是你已得手,你还有何狡辩!”

“瑰家先祖弑父继位,后悔自己的糊涂荒唐,登基当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自刎谢罪,何其荒唐悲惨!他生前留下千字家训,就刻在戒律堂的墙壁上!以此训诫子孙不要犯下和他一样的弥天大罪。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日后的天下共主,可瑰清只是女子,难道你就如此忌惮?便要如此步步紧逼?如此赶尽杀绝?!你今天杀了瑰清,明天是不是也要杀娘?!还是要弑父继位?!”

“娘那么宠你爱你,你却是这般肮脏德行,你太让娘伤心了!太让娘失望了!你不配为帝,更不配做我的孩子!!”

愤怒的咆哮贯彻整个宫殿,仿佛大地都颤动一下。

秦芳泪流满目,浑身颤抖,不知是愤怒到发抖还是伤心到肝肠寸断。

那一刻,瑰流懂了,一切都懂了。

“所以说,你们都不相信我,我才是罪该万死,对吗?”瑰流眼眸通红,声音颤抖。

“帝王家权谋野心,明争暗斗,为夺皇位,弑父杀子,荼毒骨肉。及至继位,胁迫自己妹妹远嫁敌国,以求片刻的苟且安宁,史书上这些记载比比皆是”

瑰流哽咽出声,“所以娘,你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对吗?”

秦芳默不作声。

他猛地向瑰清看去,“我瑰流,品性恶劣,为人不端,好色淫醉,轻佻调戏,无美不欢,沉醉青楼。我败絮其内,败絮其外。我知道我对不起很多人,伤害过很多人。”

“我生性顽劣,我对不起爹娘的悉心教养。我吸食百年国运,是厄运缠身的灾厄,是违背天道的腹中死胎。我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但我瑰流最问心无愧,就是对待你瑰清!任何人都可以不信任我,随便骂我,但你瑰清不行!绝对不行!!”

瑰流委屈咆哮,泪流满面,“十八年!你我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八年!你是我妹妹,是我宁愿舍弃生命都要守护的人!!”

“所有人都可以不信任我,唯独你不可以!”

愤怒,委屈,心碎,近乎咆哮,瑰流早已泪流满面。

“连我最亲近的人,都不信任我。”

“那好,”瑰流忽然平静,轻声道:“那便依你。”

秦芳忽然心生一种极度的不安。

可为时已晚。

瑰流猛地抓起那把雪亮匕首,狠狠朝胸口插去。

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不仅仅是胸口,更是缓缓蔓延到地上。

大殿内,作呕血腥气弥漫。

瑰流双手轻轻握在刀柄上,靠在猩红廊柱上,颓然望向宫殿外的漆黑夜幕。

鲜血狂涌,白色衣袍如被浸泡,鲜血淋漓。

“你说输者自剐,我便依你。”瑰流目光温柔,就像每次远游几年之后归乡,遥遥第一眼见到她。

他微微用力,匕首缓缓转动。秦芳花容失色,但来不及阻止。匕首已被拔出,白刃进,血刃出,刀尖穿插着一块猩红血肉。

瑰流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病态苍白。

他的披散长发竟是开始褪色,自发根到发梢,全部褪成惊心的雪白。

一如秋天芦苇荡的雪白芦苇。

太子白头。

瑰流缓缓闭上眼睛。

“两清了......”

秦芳颓然坐地,一手捂住胸口,视线模糊。

那一夜,大雪纷飞,染白街巷屋脊。风声萧萧,幽幽呜咽,如女子哭诉。

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逃离了皇宫,逃离了他自己的家。

他再也不是太子,再也不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他只是一个流浪者,一个被冠以骨肉相残罪名的不孝子。

万般悲恸凄苦,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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