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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 第二十七章 灭烛怜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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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杏花镇灯火全无,乳白色月光倾洒入户,一片安详静谧。

客栈房间里,瑰流到底还是睡在了又硬又冷的地板上,不过这却是他自己的选择。其实熄烛之前,王姒之就已经给他留好床边的位置,而且她自己还往床榻靠墙的地方挪了挪身。不过见瑰流干脆利落的躺在了地上,她神色如常,拉好帘子后也躺下了。

直至夜深,她都没有困意,想要转身悄悄观察男人的睡姿,犹豫几次,还是忍住了。听不见那微微鼾声,她总觉得只要自己翻身看过去,就会和他四目相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漏断人静。王姒之感到有些困倦,慵懒翻动身子,换了个舒服姿势,然后就迷迷糊糊睡去。不知是不是做梦了,她好像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努力抓住清醒的间隙,睁开眼眸,直直坐起身子。

瑰流正在穿衣,被她突然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王姒之掀开帘子盯住他,肌肤泛着淡淡玉光,语气有些质问,“你要去哪?”

瑰流冲她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睡不着,出外面走走,你先睡吧。”

王姒之柔声道:“外面冷,要不就别出去了。”

瑰流摇摇头,“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你还是先睡吧。”他穿好衣服,从皇宫带出的钝刀渌水和老人赵秉聂送的诛仙都放在桌子上,他有些犹豫了,但很快就找到一个理由,“我带渌水出去,以防有危险。”

王姒之下了床榻,将烛台点燃,屋子里顿时明亮。她将自己那件白狐裘披在男人肩膀上,像是贤惠体贴的良人,轻声道:“早点回来,我等你。”

瑰流轻嗯一声,走出屋子,走出客栈。王姒之平静坐下,随意品尝桌上的软糯糕点,细细端详手里的乌木簪子。

笔直长街上,一人开始狂奔,在距那女子不过几步距离的时候,猛拍腰间佩刀,渌水炸鞘而起,被他横握手中,当面一刀劈砍而下。

白天才与他刚刚见面的姚姓美人,探出青葱玉指,轻而易举将刀气卸掉,五指如鹰钩,想要按住男人的脑袋,被男人顺势用肩膀狠狠一撞,当即踉跄倒退几步,唇角渗出血丝。

瑰流眯起那双让女子艳羡的眸子,微笑道:“谁能想到,在美人评上名列前茅的大美人,真实身份竟会是个杀手。”

“你到底是谁?”

女子眼神惊疑不定,为何眼前这个男人会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旧时相识。

瑰流面无表情,再次问出白天的那个问题,“谢射在哪?”

女子冷笑不止,“和你有什么关系?等你死了去问问别人,或许有人恰好死在他枪下,能告诉你答案。”

她换上一口纯粹真气,笃定要在今夜将这个男人杀人灭口,便不再刻意压低实力,武人气息瞬间由四品初期攀登到五品。

瑰流没有出刀向前,而是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收刀归鞘。

随后,他拳掌相抵,慢悠悠的说了句,“你这个五品境界,还真是纸糊的啊。”

瑰流脚尖后拧,一下子朝她撞去,先前已经领略到她那不似寻常的厮杀手段,猛力轰出一拳,一手在刀鞘上连拍十几下,刀气如波纹般层层堆叠。

女子双手微微蜷曲,青葱十指撕开拳罡,双手缠绕细细白线,将荡漾扩散的刀气全部挑断,整个人显得强弩之末,一手捂住嘴,指缝有猩红渗出。

瑰流看清楚了女子卸力的手法,像是抽丝剥茧的路数,这和桃枝的杀人手法倒是有些相似,不过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因为她就像是个拙劣的模仿者,而这不知名的卸力手法很是粗糙,连三流都算不上。

瑰流一只手轻轻拍在刀鞘上,像是要善意提醒自己还没有出刀,微笑道:“再这么下去,你会死。”

女子抹去嘴边鲜血,讥笑道:“什么时候一个四品武人也敢对我指手画脚了?”

瑰流微微摇头,“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一瞬间来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脑袋狠狠往地上砸去,地面上出现一个巨大坑洞,女子满脸血污,咬牙勉强站起身,又被他再次按住脑袋。

她动弹不得,被瑰流高高拎起。当她看见男人始终有一只手搭在刀鞘上,也就是说他仅用一手,当场崩溃绝望,心生出一股无力感。

瑰流放开她,不去看瘫痪在地的女子,目光遥看远方,冷冷道:“姚予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谢射在哪里?说,我就放过你。不说,你会生不如死。”

女子崩溃大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谢大人,我知道你在身边,救救我,救救我啊。”

瑰流微微皱眉,见她不像是撒谎,没来由感到心情烦躁,怒吼道:“谢射,你他娘的要还是个爷们,就赶紧滚出来救她!”

声音回荡街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姚予柔顿时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瑰流蹲下来,缓缓撕开那种易容面皮。当姚予柔看见那双金色眸子,浑身一颤,骇然惊恐到了极点。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太子,竟就是自己此番来杏花镇要刺杀的目标!

瑰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冷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爹是愚君?当真以为我娘不知道你们的计划?”

姚予柔满脸泪水,拼命摇头,“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个卖命的,我......”

瑰流打断她,讥讽道:“说那么好听干吗?一条走狗而已。”

“本以你和谢射会配合杀我,没想到人家作为武评宗师,根本没看上你。你说你,可不可怜?安安静静当一个名动天下的大美人不好吗?以你的姿容,再加之你家境殷实,嫁给一个世家大族,两姓联姻,岂不是美事一桩?非要来蹚这趟浑水,这下好了吧?连小命都保不住了。人啊,有时候就是贱,放着富贵福禄不要,非要矫情作态。”

瑰流松开手,先前也并未如何用力,拢了拢袖子,样子有些失意,轻声道:“唉,小算盘到底还是落空了啊,不过现在想想也是,一个武评宗师,又怎么可能草率出手?只是我有些急不可耐,因为他只要不现身,我就会一直寝食难安。没办法,武评宗师的威慑可太大了。你们也真是看的起我,杀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太子,连武评宗师都能找来。”

姚予柔胡乱擦了擦脸上血污,一双手忽然死死攥住瑰流胳膊,哭着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为奴为妾,我都愿意。”

瑰流眉头一挑,这话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好像之前王姒之央求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他推开女子的手,玩味道:“真把自己当做多好看了?天下那么多动人女子,本太子随手就可撷取,还差你这一个?就算你长得好看,是那天下第一美人,又能如何?你以为皮囊是免死金牌呢?退一万步来讲,我身边那位女子,你白天也看见了,她是用面皮易容了,实则美人评第八位,无论是姿色还是性格,都远超于你。你说我要你一个杀手做什么?说不定哪天就偷偷给我捅死了。”

姚予柔满脸泪水,依旧不肯放弃,像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拼命去抓住男人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求求殿下,求求殿下,放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愿为殿下出生入死,绝不会有背叛之心。”

见她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马上就要蹭到白狐裘上,瑰流连忙后退起身,怒道:“别乱碰我!”

将白狐裘脱下,细细查看一番,确定没有沾染任何血迹污渍,瑰流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披在肩上。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王姒之看见。她原本想在客栈里等瑰流回来,但不知为何心神不宁,尤其是听到那声巨响后,心悸颤抖,所以连忙跑出客栈开始寻找他。

瑰流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正逐渐走近,直到察觉到姚予柔异常的目光。他内心震惊,一只手猛握刀柄,以为是谢射就在身后,转过去却看到脸色平静的王姒之。

王姒之向前摊开手,第一句话是:“狐裘还给我。”

瑰流连忙将白狐裘脱下,不过没有还到她手上,而是直接为她披好。

看见深坑里那个满脸泪水的可怜女子,王姒之淡声道:“难怪殿下久久不归,原来是在做强虏女子的勾当。殿下今夜不用回了,祝殿下玩的尽兴。”

说完,王姒之径直离去。

瑰流脸都绿了,这他娘的也能叫强虏?那地上有个大坑是眼瞎看不见吗?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干架了吧?

不过他不敢对王姒之直接这么说,连忙拦在她身前,无奈道:“你先别走,听我解释。”

王姒之脸色平静,“我不想听殿下解释。殿下要么回去,要么就别回去了。”

“好,我回去。”

瑰流看向深坑里的姚予柔,语气微冷,“这次我放过你,我劝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即便我放过你,我娘也不会放过你。她早就对你有所猜测,明天会有消息传回宫中,说你在杏花镇抛头露面了,还和我打了一架,你的杀手身份也就随之确定了,我娘就会派人杀你。你别指望我会出手救你,我想你更不会指望谢射救你了,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瑰流和王姒之一起回了客栈。然后王姒之坐在床榻边上,脸色始终平静如水,轻声道:“殿下可是去杀人了?”

瑰流愣了愣,没好气道:“知道你还毁谤我。”

王姒之那双秋水眸子注视着他,说道:“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多吗?”

“很多,会多到出乎你的意料。也许今夜,也许明天走出杏花镇,我就会遭到一个武评宗师的拦路截杀。”

王姒之沉默不语。

瑰流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你害怕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你跟在我身边,肯定是非常不安全的。若是碰到棘手情况,我可能都难以自保,更别提顾及你。本来打算吧,给你送到宫中我娘身边,但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我爹娘堪忧我的前途,肯定是特别反对你和我在一起的,所以哪怕我送你入宫,那也是狼入虎口。倒不是说我爹和我娘有多么心狠手辣,而是我害怕,害怕他俩会从中阻断,说到底就是害怕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不到。”

“所以啊,你只能跟在我身边。只有我带你回宫,有我在,我能护着你,也能救出你爹。但跟在我身边,就像今天这种情况,那娘们是杀手,想要杀了我,于是我先发制人。以后这种情况可能比比皆是,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话,最迟最迟明天离开杏花镇,我就会对上那个武评宗师谢射,谁死谁活,一切都不好说。如果运气好,我杀了他,那再好不过。如果运气不好,他杀了我,我只希望他能放过你。”

瑰流看向她的侧脸,柔声道:“听了这么多,害不害怕?”

王姒之转头正视他,“殿下都不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瑰流笑了笑,抓住她的手,说道:“可你性子柔怯诶。”

王姒之嗔怒瞪了他一眼,上了床榻,身子往里挪了挪,脸色微红,轻声道:“给你留了位置,到底睡不睡床?”

瑰流眼睛一亮,连忙道:“睡,怎么不睡。”

他迫不及待将烛台熄灭,然后急不可耐朝床榻走出。王姒之让他把自己的被子带着,他不听不听,直接钻进了她的被窝。也是那一刻,她才感觉这个男人是那般的伟岸,自己则娇小的像只小狸奴。

这个夜起杀人的男人,躺在柔软床榻上,扣住她的手,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有些微微打鼾。

灭烛怜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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