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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方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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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玉扶住张老,走到通往后院的楼梯口,回过头来,对着走在后面的承福道:“你扶扶胡老。”

“是,公子。”承福向温良玉应了一声,接着就扶着胡医师,跟在后边。

四人慢吞吞地下得楼来,向后院走去。后院很大,青砖铺成的地面,斜对着前边酒楼的是一栋两层的房子,上面一层开着四个房门,下面一层开着八个房门,木质楼梯留在房子的中间位置。

四人走过场地,慢慢地上了楼梯,走到最左边的哪一个房门口,门是开着的。

张老走了进去,走到窗子边,往外一瞧,一片美丽的住宅区从几个连着的大窗户口冲了进来,映入眼帘。楼阁林立,花园遍地,几条小水带缠绕其间,闪闪发光。“好,好,算你小子懂事。”张老很是高兴,对着温良玉说了一句,转过身,打量起房间来。楼面左头靠着院落边放着一个不小的书架,架上摆满书籍,书架旁边的左墙上挂着一幅海棠图,差不多覆盖了半个墙面,图下方摆着两把大红木椅子,中间放着一个银白色的茶几。楼面的右边是一张大实木床,一尺来高的床沿分布两头,靠近门这边的床头放着一张锦绣被两个大绣枕头。靠左边的窗户下,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梨木桌子,桌子不高,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中间放着两个白玉罐子;桌子两头各放着一张梨木矮椅,里边放着一张长条的矮茶几。房子中间就是一张不大的圆桌,四把椅子。

“张老,胡老,要不你们先休息一下,再开战?”温良玉扶着张老走近房子左边的大红木椅子前,让他坐了下来,微笑道。

“你问问我师弟,他好像醉了。”张老看着走过来的胡医师,向着温良玉说道。

“你才醉了!”胡老坐了下去,向着张老使了个怪脸,然后对着温良玉道,“你那武夷山的大红袍还有没有?泡壶来。”

“有,有,王猛特意留了‘一泡’,就等着你老来。”温良玉快速回应道,说完微笑着向张老问道,“张老,你是来‘庐山云雾’,还是‘信阳毛尖’?”

“今儿就喝他的吧,那‘云雾儿’晚上再喝,‘毛尖儿’明天喝。”张老向胡老也做了个怪脸,说完话后就闭上了眼睛。

“师兄,喝壶茶也要占我便宜,你羞不羞。”胡老说完,也闭上了眼睛。

温良玉看到承福也喝得差不多了,就叫他在一旁的桌子边休息,照看二老的任务也一并交了给他,自己就出了房间,安排茶水跟其他的事情去了。

三个醉鬼飘飘然的睡了过去,有人送进来了茶水都没发觉。睡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胡医师醒了,睁了睁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慢慢缓过神来。站起身,走到圆桌边,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钻进鼻腔,直入心脾,好生不爽。老者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接着拿开椅子,坐了下来,又倒上一杯,慢慢地品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念道:“好茶!好茶!”

当老者倒好第三杯时,承福再也忍受不了那淡淡的香味,慌慌张张从梦境中醒转过来。抬起头,睁开眼,几滴口水从嘴角边掉了下去,落到木板上,就像珍珠掉落玉盘,清脆动听。

张老也醒过来了,走到桌子边,一手拿过一个杯子,一手拿起大茶壶,走了开去,往棋盘桌边一坐,倒上一杯,品了起来,口中随之念道:“好茶!好茶!”

胡老这才反应过来,追了过去,心中愤愤不平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就这么‘一泡’,你还想独吞不成?”

张老见胡老走了过去,将茶壶抱到怀里,一副撒娇的表情能吓死半个蠢人。

胡老见状,忙伸手去抢,又生怕茶水从壶中溅出,赶忙把手缩了回来,端起表情,厉声道:“你是不是不想下棋了?”

张老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硬气便少了几分,几分狡猾之气挂上嘴角,故作威严道:“要喝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帮我把那小子的腿治好,不能落下半点儿病根。”

胡老一听,立马乐呵起来,嘴角往上一翘,笑出声来道:“我还以为多大点事,不就是左腿脱了点臼,积了点瘀血。骨头早已接好,膏药也早已糊上,活络化瘀丸也给他吃了两颗,一到明早就能活蹦乱跳了。”

张老看到胡老那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便将茶壶放在棋盘边的小茶几上,要跟他对起弈来。

胡老看出了他的心事,故装不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品起来。

“你这什么意思,是你说下棋我才给你茶喝的,现在就不想认账了?”张老好像要生气了,伸手去拿茶壶。

“师兄,这么急干嘛?还没说好你输了以后该怎么办呢?”胡老再品了一口茶,慢吞吞道。

“我会输?”张老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喝上一口,反问道。

胡老向张老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对着张老就是一句:“师兄,今天你要是输了,明晚就到我哪里住上一晚,帮我品一下那坛快三十年的‘状元红’,如何?”

张老拿起一颗白棋子,往棋盘中间一落,随声说道:“你要是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就收了郭凯这个义子,把我那宝贝女儿送给他,你看如何?”胡老跟着落下一个黑子,对着张老微笑道。

张老看了看棋盘,没有再说话,只是落下一个白子。

胡老看了师兄一眼,拿起茶杯往张老的茶杯上一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大声道:“我就当你默认了。”说完就跟着落下一颗黑子。

张老看着棋盘,左手拿起茶杯往嘴边一送,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才将右手捏了好久的棋子落下棋盘。

胡老看了张老一眼,落下一子,微笑道:“师兄,这局你还是输了的好。”

张老跟着落下一子,粗理粗气道:“你休想。”

张老的一声‘你休想’把站在圆桌旁的承福从恍惚中给吓醒过来,承福生怕老人家们吵起架来,连忙走了过去,正想劝上一劝,刚要开口,张老随口就是一句:“小子,你怎么还在啊!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承福一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说道:“那我走了,你们要是需要什么就叫上一声。”就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刚走出门口,就见到温良玉提着一壶热水走上楼来,话别良玉,走下楼去。

温良玉提着壶热水走了进来,走到圆桌边,将水壶放在桌上,然后笑意浓浓的向两位老者走了过去。

还没等温良玉走到跟前,“你怎么还没走啊!”张老以为是承福,看都没看就是一句。

温良玉很是纳闷,但很快就会晤过来,走上前,细语道:“张老,是我。火气怎么这么盛啊?是那里出错了?”

张老落下一子后,抬头看了温良玉一眼,说道:“我还以为是那承福呢,没事。”

温良玉听到“没事”,心里宽慰了许多,温声道:“茶喝完了没有?我跟你们加点水。”说完就拿起茶壶,往两个茶杯里加满茶,往圆桌走去。

“师兄,郭凯那小子今年都二十八了,我闺女年底才二十四,我是不是有点吃亏啊?”胡老左手落下一子,右手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小声道。

“你吃什么亏了,那郭凯嫁过去不就成了你胡家的人了。”张老看着棋盘,落下一子,轻声说道。

温良玉刚往茶壶中加满水,就听到二老来了这么几句,心里顿时疑惑起来,本想过去问问,但又觉得唐突,于是在桌边坐了下来。

“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啊,不对,输赢还不一定呢。”胡老落下一子,喝了口茶,对着张老道。

“男女之事,还谈什么输赢啊!你看多好的一对!一个走南闯北,正气凛然;一个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张老看着棋盘,落下一子,缓缓说道。

“誒!你要是早愿意到我那里喝那坛‘状元红’,这事何须等到现在。”胡老落下一子,又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

“谁知道你还有这心思!”张老将手中的一个白子放了回去,抬起头,向胡老道,“不过现在刚刚好,王猛有钱,叫他多给你点。”

“不过也是,他要不是已从‘青龙寨’抽身出来,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胡老看了看棋盘,没往上面落子,而是抬头向张老笑了笑,言词却有些急切,快语道。

“温良玉,你过来。”张老转过脸,向着温良玉道。

温良玉见张老叫他,赶忙起身,拿好茶壶向二老走了过去。

张老一等他走近跟前,就张开嘴,言辞有些亲切,道:“他女儿颜卿你是见过的,依你看,郭凯跟她相配吗?”

温良玉一听,没有做声,将茶壶放到茶几上,慢慢转身,从圆桌旁搬来一把椅子,靠着棋盘坐了下来。张老看上去有些着急,温良玉看了看胡老,一副严肃而又待人亲近的表情。温良玉抿了抿嘴,语气极度诚恳的说道:“颜卿妹子我是见过的,美貌,善良,聪慧,遇事沉稳,待人热诚,这么好的女子我也真没遇到过几个。可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该让颜卿妹子跟郭大哥见上一见,彼此心里也好有个照应。”

胡老坐在一旁,听到温良玉这么一说,心里甚是欢喜,对着张老笑了笑。

张老看到胡老一副臭美的表情,很是生气,对着温良玉冷冷道:“那看样子是白问你了。”

温良玉不知道张老为何生气,但也心里清楚,自己虽是一个外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必须负得起责任。拿起茶壶刚想给张老添点茶,没承想张老把手往杯子上一盖,温良玉赶紧端起茶壶,还是在张老的手背上留下了几个水滴。

“张老,事关颜卿妹子和郭凯兄长的终身幸福,他俩的心思要是不能走到一块,我等强行撮合,要是让王猛知道了,我这小身板以后就没地方放了。”温良玉向张老看了看,给胡老添了点茶,轻声说道。

“我是问你,又没问他,关他什么事。”张老说完,将怒气从嘴里呼了出去,将手从茶杯上拉了回来,用眼看了下茶杯。

温良玉会意,立马将茶添上,坦然言道:“张老,胡老,我明白你们俩的心思。但你们也想想,别人要你们帮忙,还得看你们的心情好不好。这事对颜卿妹子来说,可比什么事都要大,一生就这么一次。我们三个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就帮她选了,置她于何地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刚才答应了我师哥,我这里是不能反悔的了。”胡老望着温良玉,心生愧疚之意,很是勉强的说道。

温良玉看了看二老,温言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等会儿叫承福驾车带上王珂妹子去将颜卿接过来玩,晚上一起吃个饭,好让他俩有个照面的机会,说上几句话,心里给彼此留个印象,后面的事情就留给王猛吧。”

一等温良玉说完,胡老笑容满面,对温良玉欢快地说道:“我看就这么办。”

张老也没什么好的想法,于是随了他俩的意,莫不做声地喝起茶来。

温良玉看了看二老,于是站起身来,对着两位老者微微一笑,道:“那小生去了。”温良玉说完就转过身,朝着房门慢慢走去。身形有些疲惫,两眼也看不出有多少光彩。

“誒,不对啊!师兄,怎么我嫁个女儿还得问王猛同不同意。”胡老说道,好像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似的。

“郭凯从明天开始就是‘一缕香’的人了,王猛不管谁管。”张老看着窗外,回应道。

胡老认认真真看了师兄几眼,突然间发现他比去年老了许多,心里不免难受起来,不自觉地用手扯了扯张老的衣袖,小声道:“师兄,这一局还没下完呢。”

张老回过头来,看了看棋盘,拿起一子落了下去。

厮杀开始了,师兄弟间几十年的恩怨是非,终将在这方寸间得以来个了断,又何须理个明白,论个输赢。

红红的太阳伴随着淡淡的彩霞一步一步向西边走去,慢慢地掠过山顶,仅仅留下一片余晖散落在城东边高高的城墙上,金灿灿一片。城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行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十来个小贩稀稀散散地分布在城门两边,正收拾着各自的家当,赶着回家。两三个巡城的兵丁向着小贩们吆喝,驱赶,不过一会儿,小贩们都挑上了家当,沿着大道向远处的乡野赶去。小贩们一走,城门口就留下几个巡城的兵丁和几个落单的行人,极为寂静,好生孤单。

哒,哒,哒,几个马蹄声从远处的路口快速的向城门口传来,声音渐渐清晰。巡城兵丁一看,只见一匹白马驮着一个白衣男子飞奔而来,不过片刻功夫,白马已闪到兵士跟前。白衣男子从马上跳了下来,向着兵士就是几声招呼,士兵一一还礼。相互施完礼后,白衣男子塞给了其中一个兵丁几两碎银子,和声道:“几位辛苦了,买杯茶喝。”

“王大少好走!”兵丁们同声答谢道。

还没等他们答完谢,白衣男子已跃上了马背,把马缰一拉,白马就跑了起来,朝着右边的街道疾奔而去。朝着大街跑上两三里来路,白马在一个大门口停了下来,男子从马上跳下,将马缰拴在旁边的一个石墩上,提步往大门走去。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书写着‘平安镖行’四个大字,天色渐暗,看的也不是十分清晰。大门开着,男子快步走了进去,穿过前头,越过天井,趟过后边的操场,直奔后院。男子跑到后院大厅门口,往里一看,两桌人正在吃着晚饭。男子小跑过去,满脸微笑,在靠左边的桌子跟前停了下来,喜声道:“师傅师娘,师弟师妹,我来了。”

“师兄。”十二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喜悦满身,乐声答道。

“你们接着吃,不用起身。”白衣少年微笑道。

左边一桌坐在一块的三个人没有起身,一男二女。男子年过五十,一身浅白色的长衫,头发漆黑,五官生的极为标致,长眉大眼,高鼻梁,四方口。他向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接着吃他的饭。男子左边坐着的是一个位中年妇女,身穿粉白色衣裙,秀美的头发间插着一只白色的金钗,长长的眉毛配上那两颗黑亮的眼珠让人见而忘忧。笔直的鼻梁、生薄的小嘴镶在那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上,使人不敢直视,生怕乱了心神。

白衣男子走到一个蓝衣少女身边,伏下腰,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是谁若得我们的小师妹不高兴了?告诉师兄,我帮你揍他。”

少女把椅子往后一摞,转过身,一把扑在白衣男子的怀里,轻轻地哭了起来,小声道:“五师兄说你昨天送我的裙子不好看,还说大师兄不疼我了?”

白衣男子提起左手在她的一脑秀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慢慢地用手扶住她的手臂,缓缓地从怀里将她送了出来,温声细语道:“那是他的舌头又长长了,没人割。我家小师妹什么品格,清秀淡雅,温柔大方,美丽动人,通情理懂诗书,那是糙粗的汉子们可以说的。你们说是不是?”白衣少年说完,对着那十来个少年使了个眼色。

少年们明白过来,齐声道:“那是,那是。我们的小师妹是这天底下最美的人儿,谁敢说个‘不’字。”

听到师兄们都说自己好,少女止住了眼泪,对着白衣少年轻轻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白衣少年看到少女止住了眼泪,立马从怀中取出一个白杭绸小包来,慢慢打开,对着少女微笑道:“小师妹,你看我给你带了点什么?”

少女一看,三只玉簪,一只稍微长一点,在微暗的光线下通体绣着彩光。“你帮我插上。”少女脸上略带喜色,撒起娇来,柔声说道。

“好,师兄帮你插上。”白衣男子回应道,声音清甜,然后拿起一只,小心翼翼地插在少女的秀发间,然后挪好凳子,让少女坐了下来。

“你看看,都是你惯坏的,都快十八了,还跟小孩子一般。”中年妇人对着白衣男子微笑道。

“师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送给我们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师妹,我们不惯着她,还惯着谁去?”白衣少年微微一笑,立马走开一步去,生怕师娘来揍他。

“就是嘛!”少年们一听,立马笑出声来。

妇人脸带微笑,一脸红晕,极为美丽。

少女看了妇人一眼,也跟着嘻嘻一笑,生怕别人看见,忙低头吃起她的饭来。

白衣男子见此情景,赶忙走到妇人身边,拿出那只稍长一点的玉簪,双手递上,赔礼道:“徒儿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徒儿吧。请接收我和师弟们的一片心意吧!”

妇人看了白衣男子一眼,接过玉簪,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中年男子看了看白衣男子一身的风尘,温声道:“吃饭了没有,没吃就在这里吃点。”

“不了,师傅,听说温良玉那小子今早到青龙寨闹了一场,我还得赶回去看看。”白衣男子走到师傅身边,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明天请的几个客人的名字。

“天快黑了,马别骑了,慢点没关系。”妇人情真意切道。

“是,师娘。”白衣男子答道,然后对着师弟们一个拱手,微微一笑,“各位师弟,今晚就不跟大家一起吃喝了,明天好酒好肉,我们一起喝个够吃个够。”

“师兄好走。”少年们同声说道,目送着白衣男子走出大厅。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四个明天早点过去,看有没有能帮得到你们大师兄的。”中年男子对着少年们说道。

“是,师傅。”少年们回应道。

话音落完,大家伙吃起饭来。

天真的是快要黑下来了,二十步开外就差不多看不清。白衣男子从镖局里走了出来,解开马缰,跃上马背,马缰一挥,白马就驮着他朝着城北方向跑去。经过数条街,趟过数座桥,小跑了小半个来时辰,白马在一块青石场地上停了下来,男子跃下马,将马牵到场地右角边的一根树立着的矮小的石柱旁,将缰绳栓好,在马头上摸了摸,朝着面前的酒楼走了过去。

酒楼大门口亮着两个大灯笼,门内灯火通亮。男子走了进去,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右手边的柜台旁留有两个年轻女子,清一色粉白色衣裳,个大一点的在擦着柜台,个小一点的在打扫着地面。女子看见男子进来,脸上挂满微笑,同声道:“少爷回来了。”男子向她们笑了笑,就往楼上走去。

楼上灯火通明,大厅左角边,一桌六人正在吃着菜喝着酒。

看见男子上来,桌旁站出一个少女来,一身粉红色长裙,笑容就像花儿开在脸上,朝着男子欢奔过去,长长的秀发在脑后边左蹦右跳。跑到男子身边,一把拉住男子的手,欢喜道:“哥,你看谁来了!”接着就往桌子边一指。男子对着少女笑了笑,从怀中取出玉簪,双手柔软得像水一般,慢悠悠地将簪子插到她的头发里,生怕弄伤她半根发丝。然后用右手在少女头发上拂了拂,将她的头附在自己胸前,朝五人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饭桌边,男子满脸微笑,向着两位老者施礼道:“张老,胡老,今天这风吹的真好,竟然把两位都给送了过来。”

张老让他施过礼后,大声说道:“那是什么风这么懒惰,现在才把你王大少给刮回来。我哥俩都等了你大半天了,你看着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男子连忙赔礼道:“那个该死的承福,两位来了也不去报个信,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要是知道二位光临,我就是让我那马儿跑断了腿也得赶回来。”

胡老面带微笑,回应道:“那可使不得,你那马儿要是断了腿,我哥俩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张老等师弟说完,向着温良玉道:“良玉,你给王猛把酒倒上,让他喝上一杯再说话。”

温良玉正要给王猛斟酒,王猛一把拦住,微笑道:“张老,胡老,一杯那够,就你二老的面儿,最少也得先罚三杯。”王猛说完就倒起酒来,一口一杯,连喝三口。

“算你小子懂事!”张老见到王猛气都没换一口就连饮三杯,脸挂微笑道。

这么多年,王猛基本做到滴酒不沾,除了每年给他师娘办的生日宴外,此时如此爽快还是头一遭。王猛放下酒杯,就让少女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去,然后给酒杯斟满酒,拿起酒杯往旁边一个酒杯上一碰,对着身旁的郭凯笑容满满的赔礼道:“郭兄,今日之事我听说了个一二,良玉他太感情用事了,平日里没见他如此过,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你要是觉得可以,就干了此杯,前尘往事一盖不提,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郭凯急忙起身,端起酒杯,在王猛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王猛跟着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一把握住郭凯的手,满怀激情道:“今日有了你这位朋友,良玉跟我比挣到十万两黄金还要高兴。”

郭凯见如此情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自己在这‘一缕香’竟能生出如此待遇。他一直想着找个知音,没想到就在眼前,心情一激动,几颗泪珠差点跑了出来。

王猛见郭凯满身是伤,立马扶他坐下,说道:“哥哥有伤,弟弟就不跟你喝酒了,待来日哥哥伤好,定跟你喝个痛快,一补今日之失。”

张老见王猛待郭凯如此诚恳,心里极为高兴,脸挂笑容道:“王猛,今日我帮你和温良玉做回主,让顾凯成为你们‘一缕香’的一员,你看如何?”

王猛一听,喜从天降,大口说道:“好极了,‘一缕香’纵横方圆数百里就指日可待了!”

温良玉见此情形,笑容满面,提起酒壶,往王猛郭凯的杯中加满酒,而后端起酒杯,大声说道:“张老,胡老,为我们‘一缕香’干杯。”五人杯子碰在一起,杯起酒尽。

王猛喝完杯中酒,将杯子放到桌上,提起酒壶往杯中加满酒,然后对着对面的少女道:“王珂,给你卿姐姐的酒杯加上,哥哥今日也跟她喝上一杯。”王珂听到哥哥一说,立马给颜卿桌前的酒杯加满了酒。王猛提起酒杯,对着对面的颜卿道:“妹,来,哥哥也敬你一杯。”说完就杯起酒尽。

颜卿面色腼腆,轻轻地托扶起酒杯,本想着他会过来与自己的杯子碰上一下,没料想他已喝完。只好将酒杯放到嘴边,抿上一口,酒水如药,难以下咽。坐在一旁的胡老不小心看了女儿一眼,见她脸色阴沉,两颗水汪汪的眼珠偷偷地盯着王猛,心里顿时苦水倒灌,心痛难耐。

王猛正拿起筷子去夹菜,坐在一旁的温良玉将他的衣服扯了扯,向下面指了指。王猛会意,但腹中实在饥饿,还是夹了一个鸡腿握在手中,跟着温良玉下得楼去,来到后院。

“二老想要撮合郭凯跟颜卿,你看如何?”温良玉对着王猛道。

“这事我不行。”王猛道。

“你怎么就不行了?”良玉道。

“说了不行就不行,那有这么多为什么。”王猛道。

“那是为什么啊?难道你对她有情?”良玉道。

“没有。”王猛言语寂寞,好似有假。

“那是为什么啊?”温良玉急了。

“说了不行就不行,这事你来。”王猛道。

“我不行。”良玉道。

“你怎么就不行了?”王猛道。

“说了不行就不行。”良玉道。

“你怎么就不行啊!难道你心里有她?”王猛惊奇道。

温良玉默不做声,脸色不是很欢愉,苦味难书。

王猛一看温良玉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会事,于是暖言暖语道:“这感情不是买卖,你可以向她表白啊!”

“我...哎!就明说了,我曾今暗示过,她对我没那种感觉。那次,我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送她点东西,她当场就找个理由给挡了过去。”温良玉越说心越酸,差点要滚出眼泪来。

“那你是不行的,硬要叫你把心爱的人往别人那里送,这不比害你性命还要狠心。”王猛看到温良玉一脸的难过,半半安慰道。

“你不行,我是不行的了,那找谁啊?”良玉轻声说道。

“哎,有了!”王猛眼前一亮,欢叫起来。

“你得说谁啊?”良玉道。

“我二娘啊,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王猛说道。

“是啊!二夫人,好厉害的一张巧嘴,从来就没有她说不通的。你那些本事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吧!”温良玉说完,心中一酸,要是早能想起她来,该多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王猛说完,就扯了扯良玉的衣袖,安慰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认命了,谁叫你答应二老那么快呢!我是帮不了你的了。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个跟她一样好的。”王猛拉了拉温良玉,往楼上走去。

温良玉虽有百般不愿意,也只能接受了,跟着王猛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两人上的楼来,快步走到桌边。还没等他们坐下,王珂就站起来,对着王猛道:“哥,我们回家吧。”

王猛实在太累了,正想找个脱身之法,听到妹妹这么一说,自然是喜从心起,快语道:“好。”王猛说完就拍了拍温良玉的肩膀,然后对着张胡二老道,“二老,我家里还有事要处理,不能陪着二位,明天一定好好陪二位下几盘棋。”

二位老者早就看出了王猛一身的疲惫,明天又会是最辛苦的一个,心里不也心疼起他来。张老回应道:“你想走就走,没人想留你。”

王猛心有歉意,微笑道:“多谢二老体谅。”转过身,对着郭凯微笑道,“哥哥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兄弟好好喝他几杯。”

“你去吧,这里还有良玉。”郭凯脸带微笑,轻轻说道。

王珂拉着颜卿的手,跟在王猛身后,向着楼下走去。

三人下得楼来,走到后院,一片清辉洒落下来,照得满院清亮。王猛叫声:“承福。”

承福应了声出得房门来,一看三人,便知是要走,赶忙走去开了院落左边的大门,然后回到马棚边,将马牵出来,驾好马车,放下马凳,让王珂跟颜卿坐了上去。待要问王猛时,只见他偏抬着头,看着月亮,小声问道:“少爷,马车准备好了,走吗?”

王猛收回抬着的头,向着车厢看了一眼,对着承福说道:“我骑马,你带她们先走吧。”

承福坐上马车,半声吆喝,马车就动了起来,朝门外驶去。

王猛跟在马车身后,马车刚出去,就将院门关了起来,回过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嘴里念叨出几句话来:“月明桂树落,春尽虫悠鸣。两心虽相近,却隔千尺崖。且有来生会,不用苦相恋。愿君明日好,芳心已换人。”几句话念完,内心好似舒坦了许多,快步走进酒楼,直奔大门而去。

王猛走后,楼上清冷许多。温良玉向三人陪了几杯酒,说起了一些明日之事。张胡二老是客人,郭凯有伤在身,爱听则听,不爱听则过。约莫过了小半个来时辰,四人觉得倦了,温良玉就将他们引到后院二楼,分别安排住处。从左至右,分别是张老,胡老,温良玉,郭凯。温良玉唤来阿梅、阿兰、阿菊给他们三人打来洗脚水,拿来换脚鞋,在各个房中备了一壶茶水。事了之后,温良玉一一向他们问了晚安,才想着回房休息。他也许真的是太累了,一进房间,就倒在了床上,背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阿梅打好洗脚水给温良玉送了过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门,见他躺在床上,就轻轻地唤了两声。见他没答应,于是放下木盆,走了进去,慢慢地帮他把鞋子脱下。正要走时,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阿梅心里一凉,只见温良玉眼角边留着两颗不大的水珠,随着灯光一起闪烁。阿梅将小手深入怀中,掏出一块小手巾,手巾上绣着一枝梅花,花儿特别的洁净。阿梅将手巾叠了两下,稳稳地拿着,慢慢地、轻轻地往温良玉的眼角边粘了过去,生怕将他吵醒。吸走那两滴水珠后,将手巾打开看了一看。只见吸走水珠的地方正开着一朵小花,那花儿芬芳四溢,吵闹不休,就快要从手巾里跃跳出来。阿梅一把将手巾合上,轻轻地叠好,揣入怀中,用手在外头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走到门边,轻轻地拉上房门,端起木盆,轻飘飘而去。

胡老睡了好久,就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左右不是,干脆起得床来,穿好衣服,来到师兄房间,想跟他把下午那一盘棋给下完。张老酒劲正浓,一见师弟要下棋,立马高兴地起得床来。两人安坐其位,厮杀开来。

谁能知,棋盘虽大,只能移动于方寸之间;情思虽小,却能遨游于九天之上。

月光之下,灯火之中,两位老者将所有心思倾注于棋子之中,撒落于棋盘之上。子越落越慢,人越想越久,就怕一子之失,满盘皆输,久久鏖战,只待天明。

真是个:

月明星稀少,风入身微寒。

今夜心事多,只盼来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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