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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兵戈 宫中议事无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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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拂去云婆娑,人道是刀光正好。——太常引·下阙

千秋门所在皇宫东北,从此俯瞰正可将新落成的相国府收入眼底。厚重的城门楼上角楼两层,皆是朱漆金瓦,虽然本质上是皇家的防御工事,却也气派堂皇的很。

中书令司马越站在千秋门上把相国府东侧正在进行的殊死搏杀收入眼底,和他一同观战的是他担任散骑常侍的弟弟司马略。相府卫一方与淮南王一方各有二三千兵马投入,人数大略相当,不过淮南军骁勇异常,每每斩将夺旗,相府卫一方节节败退,丢下的尸体恐怕也有上千具了。

淮南王司马允登车督战,兜盔上红缨攒动,朝阳打在他一身甲胄上泛起涌动的光澜。当他坐下车驾随着大军前驱,一身鱼鳞甲便卷起无数跳动的光斑,像石子投入水中般荡开涟漪。司马允就是涟漪的中心,聚焦了所有人的视线。

天下风云出我辈,淮南来客催战云!——激昂的呐喊声如浪潮一般从远处激战处传到千秋门上。东海王司马越双手扶着城墙上厚重的城垛感慨说:“想不到司马允的将士如此悍勇!早听说他阴养死士,只是没想到如此厉害。”

司马略对兄长司马越说:“这样看司马伦怕是挺不住了。”

司马越却摇头了,他说:“急什么?事发仓促,各路人马还没来及入场,怎么说的上分胜负?上四军都是司马伦心腹,这四支人马离得最近还没投入战局,更何况距离更远的北军各部。”

司马略再次说:“淮南王的人马已经封锁相府南路很久了,而且据传来的消息相府西面的封锁也一直在。”

司马越再次摇头说:“那又能说明什么?到现在为止北面的国卫营还在源源不断的派遣援军过来。淮南王一方迂回的兵马显然没能截断相府北门和国卫北营的联系。”

司马略想了想曲折了一下言词:“北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武库在司马允手里。”

司马越沉吟了一下,然后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弟弟说:“司马允想要兵变,除了控制武库之外,还要控制两台和皇帝。如今皇宫闭门自守,司马允抢宫失败。两台如果发一封诏书说司马允是逆贼,他手下未必肯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从入宫失败的那一刻,司马允这次兵变就已经成败难料了。”

这时尚书左丞王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司马越和司马略随即住口不谈。王舆匆匆而来,他额头上挂着汗迹,冠冕间的发丝黑白间杂,他看到东海王司马越便急急的说道:“两位王爷,如今的情形微妙啊!”

司马越脸上神色不变,他调侃起王舆说:“王尚书这是来的太早一不小心出不去了?”

王舆苦笑:“也怪我这早起早到的习惯,再晚一点到,我就进不来了!”

司马越哈哈大笑:“现在是出不去了。这不就是外面的人想进,进不来。里面的人想出,出不去。”

王舆和司马略也跟着笑。王舆一向早起,每每早早的上朝。今晨淮南王突然起兵,皇宫守卫关闭了各处宫门,来的再晚一步就当真是进不来了,虽然王舆并不稀罕进来。

王舆笑完又苦着脸说:“如今宫中百官缺省,大家都没什么主意,就只能惟中书令大人马首是瞻了。”他郑重的对东海王司马越说:“我是受同僚所托,请王爷去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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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金銮大殿里,尚书左丞王舆正和同样早早抵达的一般群臣探讨局势方略。

霸城侯司马诩满脸写着焦虑,他对着众人说:“如今逆贼司马允起兵叛乱,相府那里正在激战,中朝必须要有所作为才是!以我之见应当下诏给各路禁军,让他们出兵剿灭叛贼!”

霸城侯司马诩现任散骑常侍,他是司马伦的四子,如今的情势万分危急,司马允一旦获胜,他一家都要去金庸城找贾南风报道,也由不得他不焦急。

司马诩这一番话说完,大殿中的各路臣僚将校都没动静,于是他用眼神示意常从都和演,心里预估的是:‘和仲昆是跟随我家倒贾的功臣,一定会力挺我!’

和演看见司马诩的眼神立刻把脸一转,他心里说:‘傻瓜才出这个头呢!’

其实也不怪司马诩打错算盘,当初兵谏废贾南风那晚,和演带兵观望。不过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作为和演的上司,越骑校尉司马威仍然在朝廷上向司马伦给他请功了。

事后司马威自度指挥不了和演,就借着司马伦整顿宿卫军的机会,把和演举荐到了禁中担任常从都。至于和演按兵不动的事情,司马威知道,和演知道,越骑营上下都知道。但司马伦不知道,他儿子司马诩当然也不知道。

眼看和演不肯出头,司马诩又用眼神示意金殿左卫都卞裒,卞裒连忙低头去看脚尖,这等掉脑袋的事情他卞裒是不可能带头去干的。

霸城侯司马诩不得已,他又看向尚书左丞王舆说:“王大人,如今这里就数你德高望重了,如何平定司马允叛乱还请王大人拿个章程出来。”

吏部郎中山世回、刑部郎中裴绰、兵曹郎中石顺、殿中中郎赵骧、常从都和演、金殿右卫都抗宠、金殿左卫都卞裒一干文武纷纷看向王舆,心里想的却是:这话我们听着舒服!天塌了就该高个子去顶着。

尚书左丞王舆心中暗自恚怒:‘明明还有陈准那老家伙在,他既是颍川陈氏掌门人,又是中书令,怎就我德高望重了!也不知这老儿死哪里去了?偏这要紧时刻不在场!’

不过该表态也得表态,王舆急中生智也来了一个顺水推舟:“若说德高望重,其实中书令、东海王司马越才是,他正在千秋门那里观看形势,我这就去请他来主持大局。”

高高在上的御座前檀香袅袅,皇帝司马衷坐在宝座上安静的看着下面的朝臣争论,尤始至终都没有人征求他这位皇帝的意见,他也给不出什么意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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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越一边往回走一边问王舆道:“如今朝堂上大家都怎么说?”

王舆一边走一边说:“司马诩一心要下诏讨伐淮南王司马允,陈中书不见踪影,大殿里面议论良久莫衷一是。”

司马越点点头,两人随后又闲谈了几句,王舆随口提到,来时听到马的叫声,似乎出自华林园那边,不过没有听真切。

司马越当即脚步一顿,他目光微微一凝,然后他一字一字的问:“你当真从华林园方向听到马的叫声?”

王舆本不以为意,听司马越一问,立刻也警醒过来,禁中哪来的战马?禁中的守卫是用不到骑兵的。本来往回走的司马越立刻改了方向,王舆和司马略也一声不吭的跟上。

三人来到华林园,又一路深入,虽然山水遮蔽,枝叶掩映,一声声的马嘶依然压抑不住偶有声闻。司马越一行沿着金华水遁声而行,转过了数处连绵起伏的山岗,最终在玉带谷上方绕过聚仙岭,上百匹战马赫然入目。

司马越凭山观看一阵,下方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一阵无声的骚动之后,一人排众而出,直上山向着司马越几人所在而来。司马越仔细看了几眼,来的是禁军前驱卫司马伏胤。

伏胤不惑的年纪,一领鱼鳞甲在身,行动间身上的甲片哗哗作响,他虽然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可眼神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总让那笑有些不够真诚。

司马越等伏胤近前之后对这位司马开口说道:“伏司马挑的好地方,这玉带谷地势开阔却又有山峦遮蔽,更有金华水贯穿其中。”

地势开阔才能容纳的下人马,山峦遮蔽才能掩人耳目,有活水才能供战马饮用,而且水声滔滔也可多少掩盖这上百兵马的杂音。司马越话中有话,又说的简明扼要。

伏胤先向东海王司马越行了一个军礼说:“末将拜见王爷,”然后他又打起哈哈来:“两位王爷和王尚书大驾光临,我这里有失远迎,哈哈哈哈。”

司马越没有和这位御营司马说笑,两人相识多年,当初司马越任左卫将军的时候,两人就一同在卫将军府共事了。司马越问伏胤:“如今淮南王起兵讨伐相国,伏司马以为这局势是相国有利,还是对淮南王有利?”

伏胤微微垂下了双眼,他沉吟了一下又抬眼回答:“以卑职看来,似乎淮南王赢面更大一些。”

司马越点点头,他想到的是昨夜里与心腹谋主潘滔的一番彻夜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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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婉约如初恋,风悄无声息的走过,太平里太平无事。一间暗室里,司马越和潘滔秉烛夜谈。

潘滔目视司马越一字一句的说道:“王爷血脉疏远,前面的人哪怕有一个还在,王爷都不便更进一步。”

司马越皱眉,他沉吟着说出四个名字来:“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吴王司马晏?”这四位都是武皇帝司马炎血脉,也是皇帝司马衷的兄弟,理论上来说他们四个的继承权是最接近大统的。

潘滔伸手虚劈一刀:“王爷,您要成大事,这四位必须走!”

司马越继续皱眉,他问道:“阳仲的意思是明日司马伦获胜更佳?”

潘滔一拍大腿:“正是如此!司马允一死,司马晏也可一并处置,如此一来还怕剩下的两个不入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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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越挥去脑海中和潘滔密谈的场景,他笑了一下,然后对前驱卫司马伏胤说道:“你我所见略同。如今的局势,看起来于相国大人十分不利。可惜锦上添花终究不及雪中送炭。”然后他又话锋一转:“当初宣皇帝在高平陵时也占据了武库,更控制了中书、门下两台。不过因为皇帝已经出城,最后还是曹爽自投罗网才锁定了胜局。”

说着司马越又似随意的将话题散开来谈:“易牙、竖刁作乱的时候,是先围困了桓公。沙丘宫变是乱军困死了主父。胡亥杀扶苏,依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秘不发丧,然后假传圣旨。”说完这些司马越最后伸手拍拍伏胤的肩膀说:“本王还要去大殿那里奉驾,就不和你多聊了。”

东海王司马越转身离去之后,伏胤站在山头目送三人一路远去,直至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葱郁的翠色里,他眼睛里的本就孕育的阴霾更加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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