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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叹零丁 第八十章 不擅长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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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少年”仇靖领着江元来到衍剑峰内的一处私宅。

剑心通明的江元心中生出感应,一靠近那处私宅,他全身立马不由自主的汗毛倒立。

江元从来便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

之前在铁索桥上瞻仰那些神妙的符文令他受益匪浅,即便暂时看不懂其中玄妙,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全部印刻在脑子里,等哪天境界足够了,说不定就是自己的破境契机。

因此,他盯着那些不断浮现道韵剑气的禁制目不转睛,意图凭借自己越发得心应手的“见微知著”抽丝剥茧,试图衍化那繁琐的剑气于己用。

结果,不过仅仅是以瞳术打量了一眼那些萦绕在私宅外漫无目游走的强大剑气,江元便只觉周身仿佛被万剑盘绕锁定,脚底重若千钧透不过气来。

同时,那些剑气就像是一轮轮骄傲耀眼的炽阳,夺目的剑芒刺得他泪流满面,不得不侧头移开目光。

他心中一阵惊忌,好强的禁制!好重的剑气!

江元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再不敢不自量力的以“见微知著”观剑气,只是以肉眼灵识打量师叔仇靖身前的那扇大门。

此刻,“少年”仇靖站在那宅门紧闭的大院门口。

院门外没有太多讲究,门口左右既无石狮镇守,大门中檐也无题字牌匾。

就像是一处寻常富贵地主的私宅,不过是在大门左右两侧一边贴了一幅神光内敛,怒目圆睁的门神画像。

除此以外,便是一副有些岁月,缺角少字有些褪色的春联。

春联上的字迹笔触实在太过熟悉,江元一眼便能看出这副春联乃是出自钟师姐之手,不过大概是墨成久远,春联上的字迹神韵消耗极重,如今早已十不存一,因此只可观赏笔法,无法摹汇神韵。

大门口,站在门外最高台阶上的“少年”仇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举起手臂,踮起脚尖以指抹平了两幅门神的眼睛。

江元瞥了一眼师叔的鞋底,再看了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两幅门神,有些恍然。

随后,“少年”仇靖放下手臂,推开了宅院大门,再抬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极品飞剑。

张口咬掉剑尖,“少年”仇靖转过头,望向门外谨小慎微隔着三丈远距离的江元,朝他招了招手。

那些禁制大概是仇靖以一道道剑气衍化,错综复杂盘根交错的剑阵,随着主人打开“门锁”,剑阵顿时退散,令得如芒在背的江元稍稍舒缓。

江元不敢四处打量,依旧小心翼翼的跟在“少年”仇靖身后,随他一起踏过门槛走进小院雨廊。

“少年”仇靖突然转身,倒退而行,发乎江元本心秉直问道:“修行至今,你始终命途多舛,你的道途似乎从一开始便险象环生,你修道至今,修心更是已有不短岁月,心湖之中却依旧潜藏恶蛟,如此心境今后可能一直持剑正心,镇压心中恶蛟?”

江元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不能。”

仇靖停在雨廊之中,仰头看着这位骤然之间眉宇阴霾的师侄,不解的反问道:“为何不能?”

江元抱拳作揖,低头看着廊道地板,隐晦的目光被雨廊中的阴影遮掩,不答反问:“师叔觉得人心如何?是一滩不堪入目的泥淋沼泽,还是能为彼此互正视听的观衣铜镜?”

仇靖闻言,默然不语,脸上表情生硬,这是要他讲道理?

好在江元未曾抬头,所以不曾看到师叔那张婴儿肥脸上的纠结表情。

不等仇靖回答,江元缓缓抬头,平静的俯视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的师叔仇靖。

他以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阅历见闻自问自答道:“人心鬼蜮,卑劣小人龌龊龃龉,君子贤人温良恭俭,但世间人心最经不起推敲,甚至有些时候,小人未必不能怀瑾握瑜,君子未必不会口蜜腹剑,一切不过转念之间。

就像从前大陆可曾有过两界之分?逐妖之变究竟谁对谁错?灵山禅院镇压妖邪无数,但谁又敢确定其中一定没有伤及无辜,弟子认为人心从来不只一面,所谓正邪,也只分立场,不论对错。”

仇靖双手笼在袖子里,怔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的本意可不是与江元做那烦心的正邪之辩。

他不过只是想用曾经师兄李浮白问过他的问题困住江元,自己再生搬硬套,借心眼最多高师弟的那套说辞先唬住他,一步一步威逼利诱,不愁江元不改投山门。

现在的情况与他意料的结果截然相反,仇靖唬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振振有词的师侄干瞪眼。

讲道理?这他哪里擅长,遇事不决拔鞘问剑它不好吗?干嘛要讲道理,最烦讲道理的仇靖收起了原本的心思。

瞥了一眼仿佛与自己有大道之争的江元,转过身不去看他,默默安慰自己,其实只做师叔也挺好?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答案,话锋一转,再次犹不死心的道:“只要剑术顶天,别人的道理再大,大得过我手中的飞剑?嗯?”

说罢,“少年”仇靖扬头挑了挑眉,那模样莫明的有些滑稽。

江元听出了师叔仇靖的言外之意,默默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叔的好意,弟子受之有愧,您的剑术弟子确实学不来,弟子只想请教师叔,如何以剑气煅体。”

“少年”仇靖遗憾的摇了摇头头,不再问心逼迫。

摸出一把新剑,咬断剑尖,整个剑阁之中,想要讨教剑气煅体之法,江元问谁都不行,确实只有问他最合适。

但是,他很看中眼前这个少年,就像老剑圣对江元给予极大的重望,他同样很看好他。

所以先前才会百般拉拢,只可惜他如今神魂有缺,本就不擅长讲道理,如今更加说不清楚。

他本来是有机会拉江元入衍剑峰的,当初入门考验结束之后,如果不是师兄李浮白横叉一脚,他绝对不介意对“觊觎”江元先天道体天赋的其他峰首座来一场问道于剑。

可惜师兄李浮白早早便挑明了意图,让他猝不及防。

他也认真的考虑过,只是问剑一阁之主太过大逆不道,念头将起便被他作罢。

不善言辞道理与脑子拎不清是两回事。

所以,“少年”仇靖这会儿才会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传授江元自己的那套煅体之法。

毕竟他修行上,他考虑的更全,思量得更多,他的剑体尚未大成,如今更是需要一边耗费心神的查漏补缺,一边忍受每日的剑气罡风刮骨煅魂之痛。

并且,仇靖自己也无法笃定这条路,未来究竟是直到山巅的康庄大道,还是一条走到尽头才能知晓的断头路。

况且,仇靖虽然剑术了得,但纵使是分魂以本名飞剑修炼身外身的他,也自知世间炼体之法,没有谁比得过那位妖界战圣。

他如今的肉身强悍,不过是因为他的本命飞剑太强,而孙寰的强,却是实实在在的肉身成圣,堪比远古大巫。

“少年”仇靖转过身背对江元,有些含糊的问道:“煅体?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江元没有说话,心里莫明有些委屈,脸上表情有些别扭。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似乎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精致。

不管是七界山中的师父,还是剑阁里认的师父,高人授徒似乎总是秉承口不传法,身不承术的原则,且对自己弟子的悟性有着莫明奇妙的自信。

从头到尾,江元都不用掰手指头便能算清,与师父孙寰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师父指点自己修行的次数……更是数都不用数。

仇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便没了后续,也不管江元回不回答。

一边穿过雨廊,一边以那剑鸣般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道:“十四,灵海巅峰,剑术入道……”

将手中残留的飞剑吃干抹净,随后只身穿过雨廊,来到宅子正屋前的院子里,院子里有颗桃树,桃树下的泥土有些新,桃树枝叶凋敝,暮气沉沉,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江元站在雨廊中,看见了那颗桃树,瞥了一眼桃树的树杈,觉得有些眼熟。

“少年”仇靖突然顿住脚,转过头,看着还站在雨廊中发呆的江元,再次招了招手。

江元回过神,来到仇靖跟前。

仇靖背着手,仰头看了看江元的脸,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眉头微皱。

十四岁就这么高了?

江元迎上师叔仇靖忽然锋芒毕露的目光,有些手足无措。

而仇靖则开始一边上下打量江元,一边绕着他不断转圈。

就像是在鉴赏一把品质不俗的飞剑,他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自言自语的于体外祭炼九道剑气。

剑气不断减少,直到只剩五道剑气,这才满意的点头,唯一不变的那双深邃的眼眸,越来越亮,越来越满意。

某一刻,“少年”仇靖突然站定,有些不合身的宽大袖袍无风自动,袖口处的云纹不断摇曳,似乎那只袖子上真的藏着一簇白云。

江元满脸疑惑,却是不受控制的盯着师叔仇靖那双深邃的,泛着幽光的眼睛。

师叔的眼中似乎藏着日月,他看到日月的边缘萦绕着一股股宛如玉质的白霭,白霭似乎感应到了江元的目光,缓缓朝他靠拢,白霭越来越近,同时日月突兀的发出夺目的光芒,刺得江元再次泪流满面。

那竟是一股股惊人的实质剑意!

江元揉了揉眼睛,擦干眼泪,再次抬起头时,师叔仇靖已经不在他的跟前,而是开始绕着那颗桃树踱着步子。

仇靖目光不断在桃树上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他突然伸出手指,在面前半空随意的点了点,他身前那颗桃树上的一株彻底枯萎腐朽的枝丫便顿时化作齑粉。

仇靖再次顿足,接着方才没有说完的话:“炼体,我的方法不适合你,你要学,就必须要学得彻底,一心二用,既要把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不断以一口先天之气蕴养半魂,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的魂飞魄散。

同时还需要时时刻刻搅碎自身剑气用来淬炼体魄神魂,且两者缺一不可。当然,你也可以学我剑术,不过你自己说过,学不了我的剑术。

我授徒,从不勉强别人,也不勉强自己,既然都不勉强,那便作罢。

不过好在你确实不曾让人失望,那么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用你分魂修炼身外身,亦可淬体煅魂。”

话音落下,江元颔首,拱手作揖,刚想要道谢,却突然听到体内传来五道清脆的扣门声。

与此同时,江元感受到丹田之中有五道横冲直撞的热流不受控制的于他经脉窍穴之中四处游荡。

江元跌坐在地,体内一阵绞痛,于是立马盘腿调息,心神化作须弥芥子,内视体内经脉窍穴,不禁愕然无措。

“当然,你得吃的住苦头”,仇靖毫无情绪的补充到。

体内五道气息莫明熟悉的剑气横冲直撞,四处扫荡,江元大惊失色,思绪骤然飞转,心神来到丹田,望着那处似乎被自己遗忘,已沉寂多时的剑台。

只见剑台之中,那把没入剑台主体的古朴飞剑剑刃之上,九道剑痕一道曾被他炼化融入剑元之中,如今八道剑痕却只剩三道。

江元出神之际,被仇靖释放的五道剑痕已经分别来到了他的五个特殊窍门之外,开始聚势撞门。

而这五个窍穴,不偏不倚,正好就是他蛮荒炼体觉已经敲开的奇经八脉之中的合谷两窍,阳泉两窍以及府舍窍。

江元尚不清楚师叔所谓的折中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法子,此刻只得慌忙运转蛮荒炼体诀,试图以体内气血之力镇压那五道剑痕所化的剑气罡风。

那五道剑痕所化罡风似乎被江元的挑衅行为所激怒,不等他体内气血汇聚,罡风便先四处扫荡一番,江元吃痛,功法运转为之一顿,正好给那五道猖獗剑痕逮住时机。

五股剑气罡风顿时占据五道窍穴,窍穴闭合,江元体内气血之力凝滞不前。

顷刻之间,气血之力泄气般迅速如潮退去,一身赤海境肉身力量顿时被彻底禁锢,成为一个空壳子,体内巨大的冲击令江元周身一颤。

江元顿时脸色惨白,仿佛顷刻之间大病一场,神情萎靡。

此刻终于知道师叔所谓的折中法子是什么。

仇靖看着意识依旧清醒的江元,脸上露出一抹常人看不出来的赞赏,语气却依旧不带一丝感情的幽幽响起:“你体内伤势恢复以后可以持我剑令去幽州悬壶山绯月洞天让洞主姜左指点你拳法……他也是个纯粹的炼体士。”

江元压住体内翻江倒海的余波,却依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龇了龇牙。

他一面在心中颂念静心咒,一面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眸子里泛着莫明的光彩。

他看着仇靖的背影,并没有因为他封住自己好不容易扣开的五道窍穴而郁郁寡欢。

相反,他知道,只要自己彻底将体内五道窍穴之中的剑痕炼化,那么如今吃的所有苦头绝对物超所值。

一只白玉剑令悬在他的身前,江元连忙吃力的伸手收入乾坤袋中,同时默默记下“悬壶山绯月洞天姜左”九个字。

随后,他下意识的甩了甩头,此刻江元的意识其实早已摇摇欲坠。

在体内气血骤然空缺所带来的不适感中,仿佛一瞬之间被抽干了精血,但他还是勉强的抬起手臂,拱手作揖称谢……

随后直接应声倒地,砸起了一片尘埃。

一直等在衍剑峰山坪道场之中并未离去的剑痴吴生,依旧慢了一步,他扶起昏迷的江元,把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了一股虚弱紊乱的脉搏,随即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少年”仇靖摆了摆手,说到:“不过是五道剑痕,死不了,正好,你把他送回去。”

听到江元没事,吴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江元这副模样,吴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盯着自己的师父,道:“师叔他不会生气吗?”

想起那位师兄的脾气,“少年”仇靖依旧浑不在意,没有解释什么,直接一袖清风将两人送出了私宅。

宅子外边笼罩的剑气又开始游曳起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吴生心中响起:“我闭关了,闲人勿扰。”

吴生闻言,黑着脸背起江元迅速离开。

……

……

当江元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落霞之后。

他睁开眼,看到了清风楼熟悉的木天花,撑坐于榻上,便瞧见了枕边的那只岐瑶师叔送他的玉瓶。

玉瓶里少了一枚血元丹,江元以心神内视,体内冲撞不断,如今稳稳占据五道窍穴的剑痕,持续释放出的剑气与逐渐恢复的气血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上丹田中,一枚血红丹药悬浮其中,周围萦绕释放出精纯气血之力的氤氲血雾,不断弥补先前被五道剑痕消耗的体魄气血。

剑气占据上风,气血之力有些力有不逮,在角落之中默默抗争。

江元尝试炼化那些锋芒毕露的剑气,炼化可行,不过速度极慢。

他皱了皱眉,又开始尝试炼化上丹田之中的血元丹,不过事与愿违,气血之力越是恢复的快,那五道封闭的窍穴之中所释放的剑气便越盛。

江元运转炼体诀,体内气血之力凝滞不前,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以血池淬体的那段时间。

吐纳周天灵气,江元释放真元剑气,真元不受丝毫影响,甚至相较之前似乎又强大了一丝。

他默默在心中计较得失,虽然体内剑台中的五道剑痕似乎并不只是一味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不过要想彻底恢复,他还得慢慢炼化那五道剑痕。

心思收敛,想起仇靖师叔的话,江元伸手从乾坤袋中拿出那枚白玉剑令。

剑玉质地柔润细腻,毫无杂质,令人爱不释手,江元灌注真元,玉令之中流光易转,有“衍剑峰拜事帖”几字若隐若现。

江元定下心来,有了目的地,便可以放心为下山做准备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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